动画电影 《罗小黑战记》是同名28集FLASH动画的前传。因为人类滥砍森林、侵占了妖灵的生存,小黑猫在饥寒交迫、惊悚终日的流离中,偶遇风息等妖灵后,获得了短暂的、诗意的栖居。但这种惬意,很快被追捕风息等妖灵的无限大人所破坏。故此,罗小黑对妖灵会馆的执法者且是人类的无限大人,充满敌意。直到影片结尾,风息冷酷杀死罗小黑以获得后者的超能力——“领域”,妄图在城市中心通过貌似穹庐的黑色“领域”,称霸城市。猛然警醒的罗小黑协助无限大人打败风息。而原本是树妖的风息绝望地放弃了多年修行而生的灵性,在城市中央的废墟上,化身为莽苍苍的巨型绿树。
作为《哪吒之魔童降世》之后的又一国产动画力作,该片采取了传统的2D动画风格。3D动画因为可以通过建模和运动捕捉,能塑造出离幻、宏大的场景,刻画出细腻的情绪与运动,相形之下,2D动画在此方面则是弱项。动画电影《罗小黑战记》 赢得票房的原因,除了环保、共存等主题外,该片还有治愈系的功能,但是,在治愈系的心理结构等方面,进行了大胆尝试。
自我的整合与治愈
罗小黑是黑熊、妖灵男孩和小猫的不同变体,即黑熊,是罗小黑修炼之前的本体;妖灵,罗小黑修炼之后的自我;小猫,是在人类社会中萎缩存身的、暂时的面具。这个三位一体的角色,与弗洛伊德的人格理论不谋而合。
弗洛伊德的人格理论认为,人的精神由本我、自我和超我组成。本我就是指原始的无意识的本能,包含生存所需的基本欲望、冲动和生命力,遵循“快乐原则”。自我遵循 “现实原则”,协调本我的非理性需要与现实的关系,保护整个机体不受伤害。超我是人格结构中代表理想的部分,它是个体在成长过程中通过内化道德规范、社会文化的价值观而形成,遵循“道德原则”。自我在本我和超我之间充当调解者。如果本我或超我压制了自我,变得过于强大,就会出现精神官能症和心理问题。
由此可知,罗小黑的本我是黑熊;他有两个自我,分别是人类社会中的黑猫,和另一世界的道成肉身的妖灵身份;而超我,则是人形和超能力。
罗小黑与众妖灵得以存身的原始森林,被人类不断地破坏,为了存身,罗小黑只能化身为一只体型弱小的小黑猫。死里逃生的罗小黑在城市废墟和垃圾中,聊以度日,还时刻面临邪恶少年的虐杀。至此,人类社会中的罗小黑处于惶惶不可终日的恐惧中。当被风息搭救、回到森林栖息地后,心无挂碍的罗小黑在洛竹面前,爽快地说:我也是一个妖灵,且毫无顾忌地展示了被人类所耻笑的妖灵身份。尤其是风息给了罗小黑一个烛光摇曳的温暖蜗居后,罗小黑安全感、认同感、归属感是喷涌而生。在此基础上萌发的患难与共、同舟共济、惺惺相惜,又是顺理成章。以至于无限大人前来追捕风息等妖灵时,暴怒的罗小黑不惧自身的法力弱小,显露了黑熊的本体,挺身相助。
当遇到无限大人后,罗小黑的三个“我”的存在时间发生了变化,妖灵身份相对的持久,而未来的、不断炼成人身的超我,则是一个召唤状态。所以,当罗小黑对无限大人的呵护由敌意,渐趋平和,当罗小黑看清了风息的真实面目后,明辨了挚爱和欺骗。家,不再是一个温暖的有形建筑,更是一个可以安放心灵的空间。以至于,无限大人在妖灵会馆的长堤上提出分手的时候,泪如雨下的罗小黑,喊出了师父,并依附在无限大人的拥抱中。表面上看,罗小黑有了无限大人的宽厚的父爱。从深层意义上看,罗小黑已经被无限大人的人类情怀所感召,丢掉了代表黑暗和恐惧的人类社会中的自我形象——黑猫,保持了妖灵状态的自我,隐约中,建立了以无限大人为蓝本的、不断修行的超我。
观众在经历罗小黑心灵蝉蜕一般的变化时,感同身受,年轻人能感受到远离凄苦的幸福,年长一些的观众能感受到人格成熟的自信,更深刻的观众也许能够读解出哲理。总之,观众感受了生活的温馨和明朗,体验到了积极向上的人格、心理的成熟的震撼力。
弥合了人妖沟壑的救赎
一般动画电影中的角色要么是人类与精灵,要么是动物与精灵。《罗小黑战记》中的角色,则拓展了这种框架,包括现代社会的人类(地铁中的旅客、海边赶海的人等)、古装人物(无限大人)、妖灵。
影片中“梗”在于,古装的无限大人,究竟是古代人物,还是现代人物的古装爱好者,影片并没有交代和细化,只是一个凌空出世般的设置。而且,作为妖灵会馆的执法者,本身又是一个模糊的概念,是古代的捕快,还是什么角色?为什么他作为人类,却具有妖灵都难以企及的能力。贸然揣测,无限大人是具有妖灵的血统,抑或有狼孩一样的成长经历。这些信息,都是潜隐在一副高冷的身形中,成为了各种矛盾编织的隐约作用力。同时,他的一身古装,成为了自由游移于古今时空的符号。例如,作为现代人,无限大人与罗小飞经过了三千里的海面漂移后,在海鲜酒家吃饭付费时,他拿出了一个物件,罗小黑称之为千里传音器,而影片观众却误以为是将要微信支付的手机。这种错位构建了一个个笑料。
除了无限大人外,罗小黑则是贯通了妖灵与儿童的边界。其实,罗小黑的配音和外型,更加贴近“喜羊羊与灰太狼”中智慧、勇敢的喜羊羊,但是,《罗小黑战记》巧妙地将罗小黑设定为男孩,这样,小男孩的率真、胆大与伶牙俐齿,在高冷的无限大人面前,相当于一个咄咄逼人的“辩手”,又充满了稚趣。
正因为无限大人是人类中的另类,罗小黑则是妖灵世界中的童真天性。作为人类的无限大人,含而不露,当得知罗小黑具有超能之后,无限大人千方百计地阻拦罗小黑去寻找风息等妖灵,表面上意欲收之为徒,希望罗小黑远离邪恶,让强大的能力服务于和平的事业。其实,这仅仅是一种心灵召唤的方式而已。无限大人的深层目的,是激发罗小黑内心的“善”,浣溪掉因为人类对罗小黑的欺侮、绞杀所带来的仇恨。而风息、洛竹、虚淮等妖灵正是因为仇恨人类,并且不断越界伤害,以至于遭到了妖灵会馆执法者、无限大人的多次追捕。海德格尔曾经说:世界栖息于大地上,而又竭力超越大地。无限大人对于罗小黑的爱、对于世界的爱,是深沉的、真挚的,犹如大地,但是,这种爱所支撑的是一个世界,即对于妖灵和人类心理正能量的呼唤,这种救赎是更为遥远的旨归。
艺术探索与不足
1928年,张石川、郑正秋拍摄的真人故事片《火烧红莲寺》中出现了剑光斗法、隐形遁迹、空中飞行、口吐飞剑、掌心发雷等动画特技,带动了中国电影史上第一次武侠电影热。2008年,林超贤导演的《风云决》中,武林霸主雄霸的两个徒弟聂风与步惊云之间,也有武打动作。动画电影《罗小黑战记》中,也沿袭了武侠电影的动作设计。例如,影片开始,无限大人追击闪展腾挪的老虎妖灵时候,运用了各种功能暗器,以及含有高能量的功法。不久,无限大人与风息、虚淮、洛竹的打斗,也是声光化电,尤其是无限大人的利刃,能够化作钢丝,在盘根做节的古木树干之间自发穿行,随机布下能够索命的牢笼。这些设计,巧妙将武侠与玄幻元素有机融合。
除此之外,动画电影《罗小黑战记》在电影语言方面,进行了成功的借鉴和有意义的探索。例如,无限大人与罗小黑,乘着木筏,在海上漂浮,前往位于龙游的妖灵会馆过程中,无限大人说着“人言”,而一心逃走的罗小黑则是猫的名叫,简单的叫声引发、调动了观众丰富的联想和猜测。为了应和、展示二者的心理和关系,影片曼妙地利用了色彩的情绪特性。开始是晴和日丽,深蓝的海水与白蓝色的晴空。不久黑云如墨、浊浪滔天、暴雨如注,海水是蓝绿色,无限大人此时发现了罗小黑潜在的“领域”能力。这两个场景中,罗小黑基本上是小猫的外形。雨过天晴,蔚蓝色的大海,天空的云彩晕染着黄红色。彼时,罗小黑已经变身为小男童的身形。傍晚,则是火烧云漫天,海水也是“半江瑟瑟半江红”。此时,罗小黑已经逃跑无望,无限大人也已经心意已决。二者由敌意变得相对平和的关系。在此期间,空中的云彩,不再是单一的冷暖色,而是根据视角、远近等因素的不同,通过几种色彩不同间色、复色、灰度,调染出复杂而又热烈的色相,增强了画面的视觉感染力,以及对角色心理刻画的表现力。在画面视点上,影片除了水下摄影的方式,仰拍水中的木筏镜头外,还增加了高空俯拍的镜头。从高空中俯瞰,几朵闲适的白云下面,是湛蓝碧透的辽阔海面,一叶竹筏,微微地移动。这些艺术效果某种程度上借鉴了曾荣获第72届(2000年)奥斯卡金像奖动画片《老人与海》(导演亚历山大·彼德洛夫,1999年)中的一些场景设计技法,更是国产2D动画中的妙笔。
因为有诸多的艺术探索,动画电影《罗小黑战记》上映三天票房就已经突破1亿。此外该片还将于9月20日至29日在日本东京池袋HUMAX影院上映。这是该片的魅力赢得了市场肯定的表现。但是,瑕不掩瑜,该片也存在争议之处。
1、动作不够细腻
无限大人和风息的头发,都是一个大的形状,动作也是粗糙的摆动,没有头发细部,更没有细微的律动。而且,很多时候,这些角色讲话时候,仅仅是嘴巴在动,眼睛和鼻子都没有律动。这是日本电视动画常用的“有限动画”的技法,适用于小荧屏的电视,不适合电影院的银幕。但是,作为动画电影《罗小黑战记》,采用了这些技法,显然是降低了动画电影应有的品质。
2、叙事的缝隙
例如风息救下了罗小黑之后,从城市街道来到了一座大桥的桥墩下面。然后,通过传送门的能力,容身于水泥桥墩内部。但接下来的镜头是绿荫匝地、溪水潺潺的原始森林。这两个镜头的剪辑,因为缺乏足够的交代,以至于让观众瞬间产生费解,误以为原始森林是在桥墩中。同样,风息吸取了画虎的能量,以至于画虎脱了人形,废掉了多年修炼的功夫。风息开始跟闵先生借能量的,但没有成功。是什么原因,影片没有交代。
除了叙事不清,还出现了主题设计的缺陷。日本动画《百变狸猫》(1994年)、美国动画《阿凡达》(2010年)与法国动画《米亚咪咕》(2008年)中的人类贪婪、邪恶的人,只是少数或者是个别人,而整体上的人类还是向善的、正义的一方。从而,为恶人得到惩治留下了伦理的空间。而《罗小黑战记》中的人类在没有可以立得住的个体角色,到了结尾,人类基本上就是一个“群像”和道具。但这种模糊不清,反而帮助了仇恨人类的风息的观点。因为人类是贪婪的、涂炭生灵的,所以风息对于人类的越界伤害,是情有可原的。
尽管有些许的不足,但是,动画电影《罗小黑战记》推进了国产2D动画的角色复杂性、叙事空间的多维性以及影像的表意水平,其后续作品依然值得期许。
(作者为中国传媒大学动画与数字艺术学院副教授、硕士生导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