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佑我,我的护身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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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类:剧情  苏联 19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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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7-11-21

保佑我,我的护身符影评:《保佑我,我的护身符》电影剧本


《保佑我,我的护身符》电影剧本

文/〔苏〕鲁·易卜拉欣别科夫
译/华艺

难道我能选择别的方式吗?别的什么方式呢?向航运局控告他?写匿名信?
妻子那象祷告一样快的话语,过去我曾不止一次地听过。而这次我觉得,这些话好象不仅仅是对我,一个疲惫不堪,仰面躺在床上的人说的,它们好象还在沙发上方悬挂的普希金像旁久久回荡,逐渐消失在天花板下面浓重的夜色中。
她俯在我身上继续诉说着,那有些模糊不清的身影在我那微微抖动的,眯缝的眼帘中时隐时现:
“亲爱的!一切应当象从前一样。我不能没有你。你的声音,你的手,你的柔情,你的善良——没有这些,难道我能活下去吗?!命运把我们结合在一起,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们应该永远不分离。睡吧!亲爱的,你需要好好休息,恢复体力。我就在你身边,我要这样永远和你在一起,即使你赶我走。我能忍受任何屈辱。”听着,听着,我突然觉得,她好象抬起了头,向着天花板下的什么人倾诉着:“这是他的权力。为了他,我愿付出一切,甚至去死,只要他能平安地活着。我最亲爱的……”
这些话,在我们共同生活的八年里似乎并不陌生,但今天听起来却带有某种宣誓的味道。
一阵刺耳的门铃声打断了她的话。
维卡浑身哆嗦了一下。呆了片刻,跑向大门。
我仍躺在床上。双手顺着消瘦的身躯伸开。落地灯的斜辉打在我脸上。透过门上的镜子,我看到自己的表情象死人一样。
隔壁房间传出了维卡和客人(可能是玛拉特)的说话声。声音好象有些不大自然。
“他吃了安眠药睡着了,”维卡说。
“枪在哪?”
“没看见,我这就去找找。”
随着脚步声,门开了。维卡从房间里走出来。
我很奇怪,枪就挂在衣架挂钩上,维卡是知道的,干吗要说谎呢?
我想站起来走到隔壁房间去。尽管这对于已经精疲力尽,又服了安眠药的我来说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但我还是慢慢地坐起来,象一个沉重的、不能弯曲的物体,吃力地把脚放在地上,用尽全身力气站了起来。我一步一步地走到隔壁房间门口,喘了喘气,推开了房门。屋里,枪放在桌上;玛拉特和维卡在数子弹带里的子弹。
“别数了,就两颗!”我倚着门说。“现在不够两颗了。”
“你怎么起来了?”维卡跑过来:“你不能……你……”我急忙用手推开她,摇摇晃晃地来到桌旁。
“别管我,”我说,然后冷笑着转向玛拉特:“你准备打猎去吗?”
好象没听见我的问话,他让我坐在桌旁;同时,象精神病医生给危险的病人诊治一样,非常认真、仔细地察看我那困得几乎睁不开的双眼。我明白了,一定是维卡把他找来的。他现在已经对发生的事情感到不安,但表面却极力装作很镇静。
“怎么,害怕了吗?”我有意剥下他的假面具。
“这是真的吗?”他问。
“是真的。”我故意逗弄他。
“你疯了?”
“象吗?”
他伸手拿起自己的枪。
“子弹壳呢?”
“不知道,大概在它应该在的地方吧!”看着我这种无所谓的样子,他狠狠地瞪了我一眼。然后,咔嚓咔嚓地卸下了枪机,折起枪筒一看,子弹壳确实在原来的地方。
“你打算怎么办呢?”他把拆散的枪放在一旁:枪筒里的子弹壳动也没动。似乎听了我的话以后,好象这支枪已经不属于他。它已经由一支普通的枪变成了杀人的物证。
“你感到很不安,对吧!”我又一次冷笑着说。这种紧张的气氛倒使安眠药的作用减轻了。
他又愤愤地看了我一眼。
“别着急,”我撤了撤嘴继续说:“你还不知道我为什么拿你的枪……”
“我已经知道了。”
“你要怎么样呢?”
“你装什么糊涂,”他嘶哑的声音,“如果我知情不报,那么我就要犯窝藏罪,懂吗?”他涨红了脸,好象强忍着愤怒不发泄出来。我开始意识到,我做得有些过分了。
“维卡对你说什么了?”我认真起来。
“你确实用我的枪打死了一个男人吗?”
“是的,她还告诉你什么了?”
“这还不够吗?”
“你有什么可担心的呢?”我又忍不住想逗他发火,“我倒会告诉大家,借枪的时候,我什么也没对你说,你什么也不知道。这样,事情不就与你无关了吗?”
“我是为你担心,蠢货!”他又愤愤地说。
我知道,我刚才对玛拉特说的不是最聪明的办法,但是他知道这件可怕的事情后,我该怎么办呢……

我们踩着河边冰凉的沙土走了很长时间。我背着枪走在前面,子弹带系在腰间。阵阵海风打在我们脸上,吹乱了头发。特别是他那引人注目、披到肩上的长发,此时,与他身上那白色的军官制服显得更不相称。
我怀着复仇的渴望,向前方,向上游的一个荒废的灯塔走去,它孤零零地矗立在堆满碎石、长满四季常青灌木林的斜坡上。
“干吗走这么快?”他抱怨着。态度十分友好。仿佛我们不是去决斗,而是去做一件普通的、无关紧要的事。但是我并没有放慢脚步,他也只好加快步伐。
“我有点不明白,”他跟上我说,“为什么要走这么远?这里好象一个人也没有。”
我没有回答。我们又走了二十米。他又忍不住大声地问:“你为什么要冒险呢?既然你决定打死我就开枪吧!自己何苦还要往子弹下面钻?!”
我仍旧默默无声地向前方,向上游,沿着去灯塔的方向走着。那儿有一个铺满正方形石板的小院。一切可能性的报复行为在那儿发生,结果也许对我很不公正。随他的便吧!这毕竟也是一种出路。况且,就我目前的处境而言,我能有别的出路吗?向肮动局工会控告他?给他写匿名信?……

“我不会轻易地打死他,”我对玛拉特说,“我们要进行决斗。”
“决斗?!”他把身体向前移了移,以为自已听错了。
“对!决斗。”
“都什么年代了,还要决斗?”
“是真的。他先开枪,然后是我。”
“为什么?!你应该明白你自己说了什么?多么象在说笑话。”
“也许是这样,你问我答。怎么样,还有问题吗?”我凝视着他那疑惑的目光,禁不住又打起瞌睡来了,“对不起,我困了。”
“你应该去警察局。”听完我对他说的这些以后,他说,“无论你用什么方式打死他——决斗或者暗杀,从法律角度讲都没什么意义。杀人就是杀人了。当然,我不清楚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大概不完全是由于发疯吧?或许有别的原因。现在减轻惩罚的唯一办法——趁尸体还没有被发现,去警察局坦白一切。对了,尸体是怎么处理的?埋掉了吗?”
“没有。”
“在什么地方?”
“在灯塔旁的黄色沙土上。”
“有人看见你们吗?”
“不知道。”
“即使没有人看见你们,同样也会找到你的。”停了一会儿,他接着说,“这个被杀死的人是谁呢?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你们在哪儿认识的?”
“夏天认识的。在军舰上……”

那是在学院工会组织的为期两天的家庭旅游中。
在破浪前行的军舰上,我和维卡沿着刚刚冲刷过的、散发着木香的甲板走着,尽情享受着旅游的快乐。我们绕过聚在一起、兴奋地高声喧哗的学生,找了个清静的地方停下来。旁边只有我的几个同事。
维卡深情地凝望着大海。那端庄、宁静、若有所思的表情深深地打动了我。我们手拉着手,面向大海站了许久。偶尔,我们也相互对视一下。每当这时,她总要给我一个轻轻的、令人陶醉的吻。
旁边的人也许注意到我们的这种举动。他们沿着甲板继续往前走,没有在我们身边久留。当我们又一次相对视的时侯,不知是由远而近的脚步声,还是看到了什么,维卡的身体略微抖动了一下。接着,先是她,然后是我扭过头,只见一个身穿白色军官制服的个子男人不慌不忙地从我们身边走过去。
我们再次见到这个军官的时候,天已经是傍晚了。我正在给围着我的几个三年级学生讲述一封信。这封信是普希金写给诺沃罗西亚总督沃隆佐夫办公室主任卡兹纳切耶夫的。维卡也在我身边。我仍旧拉着她的手,为她这时候在场感到由衷的满足。
“普希金的这封信是1824年6月初在敖德萨写的。信中说明了这样一个问题,就是在这儿,在黑海海岸,诗人感到外在生活环境充分自由的必要性。记得信中有这样一段话:我唯一的渴望——就是独立自主(字面无关紧要,事物本身却是美好的);凭借勇敢和不屈不挠的精神,我最终一定会得到它……”当我说完这段话的时候,我突然发现那位高个子军官也站在学生后面,仿佛颇有兴趣地听着。“我已经克服了对写诗、读诗,靠写诗卖诗为生的厌恶感。这极其艰难的一步总算迈出了!如果我现在能听凭灵感随意写作,那么再写出诗来,我就会把它看成商品,多少有点好处的玩儿。”
“真不幸。”富于同情心的玛莎·舍夫措娃叹了口气,“难道他真的一点钱也没有吗?”
“在他辞职以前,他有七百卢布的薪水……”
不得不承认,他的出现多少分散了我的注意力,而他也看出了这一点。于是便走上前来:
“舰长委托我来邀请你们去军官餐厅吃晚饭。”
“为什么只给我们这样的荣誉?”我感到奇怪。
“被遨请的教师名单是经过学院地区委员会同意的。”军官微笑着回答。
“这么说不仅仅是邀请我们了?”我看了看维卡;她耸了耸肩,意思是让我拿主意。
“晚饭后我们再谈吧!”我对学生们说。他们好象也不明白:我们怎么会受这种意外的邀请。
“我送你们去。”军官说。
“谢谢,过一会儿我们自己去。”
“你们不知道在哪儿。”军官有礼貌地坚持着。“大家已经在桌旁等着了。”
“我们走吧!”妻子低声对我说,“真不好意思。”
在这位自称是领航员亚历山大·布良采夫的军官引导下,我们来到了最下层的甲板。直到我们走进了餐厅,才明白,我们上了他的当。长桌旁只坐了一座军官。
“舰长一会儿就来,”这位领航员说着,并不为桌旁没有一位学院的教师而感到难为情。
军官们站了起来,从他们的目光中可以看出,对于我们的到来,他们感到很惊讶。
“请!”领航员说。
在这种情况下转身退出,我觉得有些不妥当,只好坐在桌旁。我强忍着,没有对这个厚颜无耻的家伙说出不礼貌的话。
“基里尔·康斯坦丁诺维奇讲得非常有趣。”他一边大声地对全桌人说,一边把干净的餐具挪到我和维卡这边,“我简直听得入神了……您是研究普希会的专家吧?”他问我。
“我是搞文学研究的。”
“您不也研究普希金吗?”
“是的。”
“好极了,”他让服务员把沙拉送到维卡面前,“我早就梦想能遇到一个象您这样的人。”
军官们微笑着听他说,看来,他在他们当中算是一个比较俏皮的人。
这时,餐厅又走进一位军官。所有的人都安静下来,包括领航员在内,显然,这就是舰长。
“阿列克谢·伊万诺维奇,这是我的客人。”当这位灰白头发的舰长,走向离门不远的餐桌另一端的沙发椅时,领航员介绍着。
“非常高兴认识你们。”舰长有礼貌地说。显然,这之前他并没有意识到我和维卡的存在。可见,他并没有邀请我们吃晚饭,维卡也看出了这一点。
“我们走吧!”我轻声地对她说。
“现在走不好,再等一会儿。”
“基里尔,”领航员转向我,“我早就想找一个您这样的人,为的是能够对一个问题得到详尽的,确切的答复。”但假装没有觉察到我们脸上流露出的不愉快的表情,“这次真走运!您是我的客人,请不要拒绝我的请求。”
“在我读过的一本不常见的书里,这祥写道,”他大声地说,“丹特士是一个耶稣教徒,盖克思男爵也是。他们执行的是一项特别重要的使命——把东正教教会合并到天主教教会中来。正是由于这个缘故,普希金的妻子娜塔丽亚引起了他们的兴趣,他们想通过她接近沙皇。”
“你看到的这本书是《耶稣会教徒和俄罗斯》吧?”我问。
“是的,这是一本很少见的书。”
“也是一本有争议的书。我不明白,您想问什么?”
“就是说,原来丹特士不想和普希金决斗,并且想避免决斗,之所以执行命令是为了讨普希金妻子的欢心。”
“我再说一遍:你看到的这本书所依据的事实是不可靠的。我实在不明白您的用意。”
“我是想说从学生时代我们就很痛恨丹特士,原来他也有某种主要的理由。”
“对于这个杀害普希金的人,没有也不可能有任何可以被谅解的理由。”
“要知道,普希金自己要求同他决斗的。”
“不完全是这样。第一次决斗就没有举行。后来普希金给盖克恩写了一封侮辱的信。”
“丹特士不得不派人送信向他挑战。”他接着说。“要知道,普希金不写这封信就不会发生决斗。”
“请原谅,这简直是无稽之谈!”我忍无可忍地说,“普希金做了一个正派的人应该做的事情。他没有别的方式来保护自己的名誉。”
“而丹特士处境也很难,”他边和我争辩边看了看维卡,“他也要保卫自己的名誉。”
“这种解释实在令人难以接受。”我说,“就象我们没有必要和一个没有听觉的人谈音乐一样。如果一个人是一个精神上的聋子,那么他任何时候都不会理解一个高尚的人的行为动机。”
“您这是说我吗?”领航员仍然微笑着问。
“随便你怎么理解。”
“基留申,求求你。”维卡拉了一下我的手。
“这个丹特士与你有什么关系呢?”舰长问领航员。看来,他想缓和一下这种尴尬的气氛,“他是一个恶棍,他永远是一个恶棍,即使他有这样那样的理由。”
军官们一齐笑了起来。
“我只是随便聊聊。”领航员微笑着说,“但基里尔不知为什么认真起来。”
“你不必多说这件事了。”舰长说,“这些问题专家比你清楚得多。”
“完全正确。”领航员表示赞同,并且又看了看维卡,“尤其说的是很久以前的事,而现在谢天谢地,一切都过去了。”
“诗人们的健康状况越来越坏。”
军官们又笑了起来。

“真是岂有此理!”玛拉特围着我坐的椅子来回走着。我强忍着不打瞌睡。“简直令人难以相信,他怎么能这样做?”
“他是那样做的。”我肯定地说。
这时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目光中,由最初想知道我为何杀人,逐渐变成一种忧虑:为我,也包括他自己目前的处境担心。他拉了一把椅子到我跟前,坐在椅背上。
“请相信我,我不能采取别的方式。在当时那种情况下,只能有一种解决的办法。”
“也许,”他说,“但我很难判断。”
“你应该相信我,他是一个卑鄙的家伙。当时事情不在于我……一切要复杂得多。我明白,你现在的处境很难。”
“问题不在这儿。”
“当然在这儿。我看出来了……我想再觉复一遍,无论发生了什么事。”
“无论如何你应当去认罪,”他打断我的话,“这是最聪明的办法。”
“也许是这样,但我不同。”
“你也同样,而且……”
“你是考虑你自己吗?”
他被我的话激怒了,叫喊着:“是的,我是考虑我自己,因为当人们问我知道不知道此事时,我不能撒谎。即使让我坐牢,我也会这样做。”说完,他站起来向门口走去,椅子被撞到了一边。
“你去哪儿?”
他站住了,但没有马上转过身来:“还有什么事?”
“你不把这个带走?”我指了指放在桌上的枪。
他耸了耸肩。
“或许,我可以对人说这是我的枪。”
“枪上登记的是我的名字。”他回答。
“对不起,原来是这样。”
“如果需要我,请随时来电话!”
他刚一走出门,泪痕满面的维卡突然从另一间屋子走出来。显然,刚才的一切她都听见了。
“玛拉特是对的!”
“你都告诉他什么了?”我问,“谁让你这样做的?”
“就是你自己对他说的那些。我觉得玛拉特是对的。你应当去坦白一切。我求求你,这会减轻对你的惩罚。”
“我不需要减轻什么惩罚,我做了我应该做的事情。”

我们穿过茂密的布满灰尘的灌木林,来到灯塔前面的平台上。我从肩上摘下了枪。而他呢,好象仍就等待机会说服我。
平台上,那些从石板缝隙间钻出来的绿草,把平台隔成一块块正方形的格子。看上去好象一副象棋棋盘;而我们两个人恰似棋盘上仅有的两个棋子。
“决斗怎么进行呢?”他显得好奇地问;对于可能到来的死亡,似乎没有丝毫畏惧。
“抽签,”我从衣袋里掏出钱。“落到谁那儿,谁就先开枪。距离二十米。”
“我看出来了,你完全考虑好了。”
“是的。”
“你不觉得,你的玩笑开得太过分了吗?你简直是一个怪人。你想要我跪在你面前,求你宽恕,你以为我不明白吗?”
“不,你不明白,”我说。同时真恨不得用枪里的两颗子弹打死他,“难道问题在于我的宽恕吗?象你这样的人是没有权力活着的,尽管你做的也许是成千上万人正在做的事。但没有人会杀他们;我也不会。我下不去手!”
“那么,对我就下得去手吗?”
“是的,决不手软!”

不知是线路出了故障;还是街上自动装置发出的响声,维卡神经质的以为是家里的电话铃响,跑过去拿起话筒,结果并没有人回答。她只好重新回到桌旁,用恳求的目光看着我。这激起我一阵阵恼怒。
“你明白,你在让我干什么吗?”我叫喊着。看着她被吓得全身哆嗦的样子,我得到一种莫名其妙的快感,“我很为难,懂吗?如果我去警察局,结果会怎么样呢?”我扭头看了一眼放在桌上玛拉特的枪,慢慢地开始平静下来。
“你不应当把这件事告诉他,这会连累他的。”
“他是你的朋友。”
“正因为是朋友。”
“他的这种态度是无可非议的。”
“是指让我去警察局吗?”
“你会明白,他为身么这样做的!”
电话铃终于响了起来。
维卡急忙跑过去;拿起耳机,她刚说几句,我马上就明白了,对方是玛拉特:“哈啰……是你……没有,……没睡。不想去……很坚决。我明白……好,我问一下。”她用手捂住话筒,“他想和你谈谈。”
“谈什么?”
“不清楚。”
“我知道他想说什么。”我接过话筒。
这一次,他没有一开始就说服我接受他的主张,而是询问我的健康情况,提出一些问题。
“正常……对,我有充分的理由。但我不想对任何人谈这些。如果我不对你说,你会认为我去警察局说吗?……那时候采取别的方式是不可能的。当然,在我们这个时代,这是不可思议的……野蛮的……那为什么还要这样做?……有时,按照别的方法不一定达到预期的结果。当然,理由是重要的,我明白这点。谢谢你。怎么,听不清你的声音,你在哪儿?远吗?好吧,再见。”我挂上了耳机。
“他是对的,”维卡说,“应当讲讲为什么会发生这一切。这可以挽救你。求求你。”
我恼怒地看着她。

晚餐快要结来时,他又谈起普希金的决斗。我只好无可奈何地听着。
“您确信,丹特士在研究了象您所说的决斗者普希金的心理状况后,根据自己的分析,明白了在决斗中应当采取什么样的行动,并且详细订出了适当的策略,从而置诗人于死地。那么这些事实是从哪儿得出来的呢?”
他对维卡笑了笑接着说道:
“甚至那个时代最没有经验的决斗者,在接近决斗线时,也会从右侧隐蔽地举枪迎击对手。丹特士知道这一点;他也知道普希金在走近决斗线之前是不会开枪的。他放慢了脚步。当普希金举枪向他瞄准时,他却开枪了。丹特士是在离自己的决斗线还有好几步远的地方就开枪的。”
“只差一步。”我更正,“根据阿英索夫、阿尔希阿卡子爵和其他义的证词,丹特士在离决斗线(用决斗副手的大衣做标记)一步之遥的地方开的枪。至于你关于丹特士行为的论断,与其说是基于事实的调查者的逻辑,倒不如说是挂于决斗者的逻辑。”
“为什么没有决斗呢?”领航员一点也不感到难为情地说,“我是军官,如果决斗没有取消,那么我随时会同值得同自己一斗的人决斗的。”
“哎,”舰长说。“你说话注意点儿,别胡说!”

抽签的结果是我先打第一枪。
我数到离他坐的石头三十步时,为自己做了一个记号,然后回到他那儿。他带着戒备和好奇的目光注视着我的一举一动。
“拿着,”我把枪递给他。“我把打第一枪的权力让给你了。不过我事先声明,你只许打一次。”
“可是签儿落在你那边儿?”
“我们没有证人,而且是我要求同你决斗的,你打第一枪吧!”
“两个枪筒都装上子弹了吗?”看着我递到他眼前的枪,他不知为什么冷笑着说。
“是的。”
“请拿出一颗子弹!否则,别怪我克制不住自己打第二枪!”
“用不着拿出来,虽说你是个坏蛋。”
“表面上看,你是一个教师,正经人,可鬼晓得你心里在打什么主意。”他愤愤地说。
“拿着枪!”我对他说,“你毕竟是一个军官。”
我又一次把枪塞给他。
大概提到军衔,某种程度上使他感到羞耻,这回他拿过我手中的枪。我退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带着临别的快乐,陶醉般地呼吸着岸上的新鲜空气。
他仍旧坐在石头上,拄着手中的枪,象拄着根拐杖。
“开枪吧!”我说,向前迈出了右腿;转过身,就象当年的普希金一样。

晚上,餐厅里举行的业余文艺晚会结束后,领航员来找我们。现在我明白了,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感兴趣的,不是我也不是普希金。但当时我一直蒙在鼓里。那天晚上天很热,我和维卡依偎在蓄水池边的一张躺椅上,尽情地呼吸着甲板上凉爽、湿润的空气。
领航员走了过来。“请原谅,”他边说边上下打量着我和维卡,“我们可以随便谈谈吗?”
“谈什么呀?”我有些不耐烦地说。
“就谈谈普希金吧,这是我的嗜好,正好有些问题我想问您请教。”
“可以,但现在不行,”维卡说,“今天晚上不适合长谈。”
“瞧,怎么啦?”我反问,以便稍微缓和一下略有些紧张的气氛,“看来青年人应当叫您亚历山大了?”
“对,并且是谢尔盖耶维奇。”他笑着说,“说实在的,我希望您能给我出出主意,看哪些书可以开阔视野。”
“好,我给你开一个书单吧!”
“谢谢,我可以到图书馆去借。”
“这些书一般的图书馆未必有。”
“那怎么办呢?”
“您常到塔干罗格吗?”
“不常去。我们的舰队是跑敖德萨的。”
“到时候,我怎么把书给您呢?”
“既然这样,我可以想办法去取。”
“这就行了,”我有些冷淡地说,“到了塔干罗格请来个电话,我一定尽力帮忙。”
我伸手拿过垂在躺椅上的裤子,往外掏着笔和记事本。
“我们还会见面的!”他拦住我,“这以后还有一整夭呢!”象刚才突然出现一样,他又突然离开我们。
“真缠人!”他走以后,维卡说。她不喜欢他。从我们一见面,我就感觉到这一点。最明显的是在午夜的甲板舞会上。
维卡知道我对跳舞不感兴趣。于是我们来到蓄水池边。
优美的旋律在我们上空飘荡。离我们几步远的地方,学院的师生和家属们一个舞曲接着一个舞曲尽情地狂欢着;我和维卡相互依偎在躺椅上,凝视着月夜中的大海,若有所思地陶醉在安逸、宁静的气氛中。此时,我的同事们,甚至最活跃的跳舞积极分子,不仅不好意思邀请我,更不好意思邀请维卡。
当领航员再次出现的时候,维卡脸上仍旧流露出不愉快的表情。我急忙去掏口袋里的电话本和书目。
“别忙,我不是为这个来的。我来是想邀请您的妻子跳舞的。”
“这事您完全可以问她。”我说,并看了看维卡。
她抬眼看了看领航员,否定地摇了摇头。
“你们要在这儿坐多久?”领航员说,他早就注意我们了,“睡觉前不妨活动活动吗!”
“不!”维卡直视他的目光说,“我不想。”
“为什么?”领航员问,继而转向我:“求您劝劝她。”
“您的顽强精神实在令人钦佩。”我强忍着心头的怒火,“坦白地告诉您。”
“别生气!”维卡温柔地看了看我,站了起来。“我们好不容易在这儿安静地坐会儿,可您……真没办法!走吧!”
“谢谢您!”领航员对我说,带着维卡步入了跳舞的人群。
我偶尔用目光搜寻一下。当他们从人群中旋转出来时,虽然是一瞬间,但我发现,维卡的脸上流露出一种并不想向她的舞伴掩饰的冷漠、疏远的表情。

现在,当玛拉特不再纠缠我去警察局;维卡也顺从地不提此事时,我感到一阵睡意袭来。我觉得我应该上床休息一会儿了。维卡仿佛也意识到这一点。她温顺地站在我身旁,期待着我的决择,是去卧室,还是仍旧坐在这里。
“有一点我不明白,”我忍不住又去触摸决斗后仍在“流血”的伤口,“难道你真讨厌他吗?一切可不可以改变呢?”
“不会改变的!”维卡并不回避我那试图看穿她内心深处的目光。“我说的这一切都是真的。求求你,别折磨我了。我不是已经向你解释清楚一切了吗?”
“我让你难过了吗?”
“请原谅我。”
“应该请你原谅我,原谅我提出这个问题。”
“亲爱的,别这么说,你知道我是多么的爱你。”
“这太委曲你了。”
“当初真不该邀请领航员到我们这儿来。我真对不起你。”

家庭旅游两个月后的一天,我们又见面了。
那天天不算晚,我很早就下班了。维卡在洗澡间里洗衣服;我辅导娜塔莎做算术题。
门铃突然响起来。当我打开门时,不由得吃了一惊:那位住在另一个城市,声称自己不常到塔干罗格来的领航员站在门口。
他手里拿着一束色彩缤纷的鲜花。尽管秋天已当令,但给人的感觉,仿佛这束花刚刚从夏季的原野釆摘来的。
“还认识我吗?”他仍然没有忘记开玩笑,“到了您的地界顺便来看看。”
“当然认识。您为什么不先来个电话?”
“我打了两次都没打通。”
“请!”
他走进前厅,把帽子挂在衣架上。然后环顾一下四周,想找个放花的地方。其实,他可以把花放在前厅的冰箱上,但他没想到。
这时娜塔莎从房门探出头来,他高兴地说:“来,这是送给你的!”
“谢谢!”与维卡不同,娜塔莎很快就喜欢上了他。
“你叫身么名字?”
“娜塔莎。”
“叔叔我叫萨沙。”
我们走进了房间。娜塔莎往花瓶里插着花,我让客人坐下后,便来到了洗澡间。
“谁来了?”维卡关上洗衣机后问道。
“施图尔曼·布良采夫。”
“真是他?”
“对!”
“他怎么知道地址呢?”
“鬼晓得。怎么样,你是否……”
维卡耸耸肩,重新按了一下洗衣机电钮。
“别不好意思,”我说,“哪怕你请他喝杯茶。”
“现在不行,”她打断我的话,“除非他再晚点来。”
我抚摩一下她的头,然后回到客人那儿。
他站在高高的,占据了屋内一整面墙的书架旁。
“您的书真多!”他十分赞赏地转过头来。
“这地方的书也许是您感兴趣的。”我指点着。
“这么多的书够我看一辈子的。”他微笑着说。
“您真的要在这儿看一辈子吗?”我也开玩笑地问道。
“我希望我能快点看。但您不会容许我带走啊!”
“是的。”我点点头。
“如果在这儿看,难说不用一辈子的时间。”
“您在我们这儿要呆多久?”我一边看着他翻着从书架上搬下来的书一边问。
“一天一夜,明天晚上返回敖德萨。我是专程为书来的。”
“您住哪儿?”
“暂时没有地方,不过今晚我不打算睡觉。”他又笑了笑。在我们认识的不太长的时间里,他这大概是第一百次笑了。
我没有吭声,对他这番话我不知如何是好。
“看!多漂亮!”娜塔莎高喊着把插满鲜花的花瓶放在桌子中间。
“太妙了,再找一个花瓶来!”他看了桌子一眼说道。
平时非常倔强的、喜欢狡辩的娜塔莎顺从地找来了第二个花瓶。
“您要喝茶吗?”我问。
“可以,谢谢!”
我去烧水。路过洗澡间时,洗衣机的嘈杂声仍在继续。我走了进去。
“你在干什么?”维卡用手擦了一下额头的汗水问道。
“烧水。”
“好,快去吧!”
“你不过来呆会吗?”
“现在不行。”
“不过你也不用着急,他一时还走不了。”
“真的吗?”
“他没有地方过夜。”
“难道你愿意他留在我们这儿吗?”
“暂时还没有,不过,恐怕最后只得让他住在这儿了。”我开玩笑地说。
“你千万别这样做。”维卡竟把我的玩笑当真了。
“不会的,我只不过开句玩笑。”
“我们实在没有地方让他住。”
“人家也没有让我们给他安排睡觉的地方,他打算看一夜书。”
“看来,你们已经商量好了。”
“还没得到批准呢,一切还要你来决定。”我一边说一边走出洗澡间。
“我不同意。”身后传来了她不太大的声音。
我倒满一壶水,放在炉子上,然后回到房间。客人正在帮助娜塔莎把花分别插在两个花瓶里。
“花是否要放在一起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怎么使它看上去更美丽。我在东京见到过真正的花道。日本人在这方面很内行。”
“您去过东京?”娜塔莎很尊敬地问。
“三次。”
“什么叫花道?”
“妈妈不是告诉过你吗?”我提醒她。
“想起来了,”娜塔莎不得不承认。她毫无顾忌地和领航员玩耍着。“我看出来了,您的方法和我妈妈的不同。”她高兴地看着他插花。那脸上的表情是我们平时费尽心机也很难看到的。
维卡洗完衣服已经很晚了。娜塔莎已经睡下了。我们三个人坐在一起喝茶。领航员又把话题引到了《耶稣会教徒与俄罗斯》这本书中所谈到的普希金之死。
“当然,根据一本书很难判断,但是那上面写得的确有说服力。”
“您是从哪儿找到的?”维卡问。
“在加那利群岛,一个俄国牧师送给我的,他是革命前的移民。”
“你去过加那利群岛?”
“去过七十八次,”他非常自豪地回答。“那时我在干货船上工作。如果说还有什么让我感兴趣,那就是普希金的妻子娜塔丽亚的品行。我很想从书中知道这些。我听说,当她和丹特士在一个普希金不喜欢的女人家里约会时,她后来的丈夫——兰斯科依将军为保证他们的约会不受干扰,在门口为他们站岗,这是真的吗?”说到这儿,他又一次用一种贪婪的目光盯着维卡。
“请您不要用这种口吻谈论这个女人!”我突然用手拍了一下桌子叫喊起来,“正是在伊达利亚·波列季卡家的谈话,娜塔丽亚没有给丹特士留下任何希望!”
“难道我否认这点了吗?”与我不同,他显得相当平静,带着平时常见的微笑看着我们,“我只是说,在这次谈话的时候,她后来的丈夫为他们站岗,以防有人妨碍丹特士。”
“亲爱的,你怎么了?”维卡小声地问我。
“也许,我应该谈点别的?”我尽力设法使自己平静下来,“例如,加那利群岛,甚至更有意思的话题。”
“与普希金有关一切问题,对于基留申来说都是很有价值的。”维卡替我解释着。
“我明白,”布良采夫安慰她,“往往是……”他看了看表,“时间不早了。”
“几点了?”维卡问。
“已经一点了。”
“真的?!”维卡惊讶地说,“时间过得真快!”
“是在有意思的谈话中。”我笑着说。
“您现在打算去哪儿?”
“没有什么地方可去。”
“要不,就留在我们这儿,不过我们的行军床坏了,新的还没买来。”维卡抱歉地说。
“说实话,我今天根本就没打算睡觉。”他微笑着说,“只是想向您借几本书看看。”
“对,基留中对我说过,如果这样,那我们,”维卡看了看我,“可以把这间屋子提供给您。”
“我完全赞同。”我站起来说,“如果您事先来个电话,也许过夜的地方就解决了。”
“你们休息吧!我就坐在沙发椅上看书,不过请您帮我挑几本有意思的书。”
“希望您感兴趣的不仅是决斗,而且也包括普希金本人。”
“我对决斗更有兴趣,”他直言不讳地说,“这个人是为妻子而死的!”
“您怎么还不明白,”我有些疲倦地说,“我不是告诉过您,他没有别的办法保护自己的名誉。他还能怎么做?给沙皇写控诉书吗?”

维卡枕着合在一起的,象棉花一样柔软的双手睡着了。我端详着心上人那可亲的面容,一点点克制着心中激起的一阵阵情欲。因为夜已经很深了,我不想惊动梦中的维卡,何况隔壁的房间还有外人……
早晨,当我在厨房喝完茶去上班的时候,家里所有的人都还在睡着。维卡和娜塔莎在自己的房间,客人在客厅。我从门缝中看到他头靠着柔软的椅背;长长的腿几乎伸到屋子中央。沙发椅旁边的地板上堆着一摞他打算看的书。

第一节课后,我穿过学院喧闹的走廊,来到教师休息室,准备给家里打电话。
“有人来电话找过您。”当我拿起耳机,开始拨号码时,校长办公室的值班员对我说。
“谁?”我感到很奇怪:很少有人打电话到班上找我。
“一个女人。”
我拨完号码,听到耳机里长长的呜笛声。这就是说,维卡不在家。
“没人接吗?”站在一旁的一个胖胖的中年历史教员催促着。
“您打吧!”我挂上耳机,勉强地退到一边。他拿出了记事簿,找到了他需要的那一页。
看来,他有些神经质。因为当电话铃突然又响起来的时候,他急忙把手缩回去,记事簿里夹着的各式各样的纸片撒落在地上。校长办公室的值班员皱着眉头,十分不满地拿起耳机。
“对,我已经跟您说过了,他是这儿的,他现在就在这里。”他把耳机递给我:“找您。”
电话里的声音很陌生,并且很古怪。好象什么人伪装的。
“是基里尔·康斯坦丁诺维奇吗?”一个颤抖的女人的声音问。
“是的,您是谁?”
“怎么,听不出来吗?”
“你到底是谁?!”
“基留申,你不要为一些小事发火,”耳机里传出了嘲弄的声音,“有一件关系到你这一生的重要事情。你知道,你的妻子在干什么吗?”
我挂上了电活。
“是无赖捣乱吗?”值班员边问边把电话推到历史教师跟前。当他看了一眼电话簿,正准备拿起耳机时,电话铃又一次响了起来。
“大概又是找你的,”值班员看也没看我一眼把电话递了过来。
“你怎么还在这儿?”又是那个声音。“当心来晚了戴……绿……帽……子。”对方有意把最后几个音节拉得很长,象是在唱歌。以致我放下耳机以后,仍旧能听到声音。
“怎么回事?”值班员吃惊地看着我。
我没吭声,心里却在想:这个女人是谁呢,费尽心机地打听到我的学院的电话号码,打电话来侮辱我和我的妻子。
我走出教师休息室、穿上风衣。出了校门以后,直奔街上最近的一部自动电话。
家里仍旧没人接。

我从学院回到了家。推开门。家里出奇的静。娜塔莎下午才有课,这时应当在家呀。
我脱下风衣,先到厨房和洗澡间看了看,然后走进客厅:没有人。那摞书仍然放在沙发椅旁的地上。
“维卡!”我叫着,回到前厅,“维卡!”我好象意识到什么,压低了声音。悄悄地走近了卧室。猛地一推门:只见维卡坐在床上,用手蒙着脸;领航员布良釆夫站在窗前,手里拿着白色制服。
“娜塔莎呢?”我问。
“出去了。”她小声说。
我没再说什么,转身慢慢走出来,来到楼下。
院子里,一群孩子在铺满深红色落叶的草地上跑来跑去。
“娜塔莎一会儿出来玩吗?”一个戴眼镜的小男孩从隔壁大门跑过来。
“她去姥姥家了。”我边回答边向电话亭走去。
拨了三、四次才拨通了岳母家电话。
“娜塔莎在您那儿吗?”我赶忙问。
“谁,是基留申吗?”她兴奋地说。
“娜塔莎在吗?”我重复道。
“在。”
“谁带她去的?”
“自己。她自己来的。您是基留申吗?”
我挂上了电话,向家门口走去。
这次布良采夫坐在客厅的沙发椅上,挑出来的那些书放在腿边。
“维卡呢?”我问。
“在那儿。”他扭头看了看卧室,“你要干什么?”
看了一眼他那戒备的目光,我推开了卧室的门,维卡仍旧坐在床上,用手捂着脸。
“我们应该谈谈。”我刚要走进卧室,他用话拦住了我。
我又回到客厅,走到他面前。
“我想跟你说,”甚至在这种情况下,他还试图强装笑脸,“你别发火……什么也没发生。我们不过聊聊天。”他一边说一边注意我对他的每句话的反映,“没有干什么不道德的……不管你相信不相信,她没有任何过错,要报复你就报复我好了,我准备……”他个子比我高很多,而且身强力壮,因而说这些话让人一听就觉得非常虚伪。“随便你怎么报复。”他重复着。
“您能谈谈这一切吗?”我平静地问道,心里却真恨不得上前咬他一口。
“您是指这件事吗?”
“别的也可以。”
他看了我一眼,试图了解我的用意何在。
“可以说,您喜欢上了她?”
“是的。”他毫不掩饰:“干吗要否认呢?我就是喜欢她!”
“那么,她喜欢您吗?”
他不作声了,大概不知道如何回答是好。
“如果说她也喜欢您,那我马上收拾东西,从此离开这里,再也不回来了。”
“您这是干什么?您有家,有女儿。”
“如果不是这样,我就留在这里。”
“本来就该这样。”
“但您也不要走。”我说。
“您这是干什么?我看,您真是一个怪人!”
“你这卑鄙的家伙!”
“你说话冷静点儿!”
“如果你不是一个懦夫,你就敢于对自己的卑鄙行为负责。”我不由自主地提高了声音,现在隔壁卧室里的维卡能否听到这些,对于我来说已经毫无意义,“在女人和孩子面前奢谈什么名誉、决斗以引起她们的好感是最容易不过了。可自己要活得有尊严却不大容易吧?”
“我真想揍你一顿。”他不太自信地说。
“您完全可以做到,”我鄙视地说,“打人耳光,强奸女人,写告密信。这些我一点儿都不怀疑。”
“你才会写吿密信,”他说,“从你脸上一看就知道。”
“听着,您难道不明白我的意思吗?!我要求同您决斗!明白吗?决斗!在您身上要是还有一点男人的自尊,就应该接受我的挑战。”
卧室的门打开了。维卡泪汪汪地站在门口。看到她这个样子,我的心有些软了。
“原谅我,”她说,“求求你别这样做。”
“走!”我咬咬牙装作没听见她的话,扭头对领航员说。
“告诉你,”他用教训的口吻,“别扩大事态!我跟你说过,我们没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你问问她。”他在向维卡求援,“至少你可以相信她。”
“基留申,他说的是实话。”
“没你的事。”我打断她。
“为了我们的娜塔莎。”
“不这样做我就没法活,你不明白吗?”

枪和子弹带仍旧放在桌上。
“也许,把它藏在什么地方更好?”维卡试探着问。
我在屋里来回走着。
“藏枪和去警察局一样毫无意义。我相信,当时没有人看见我们。如果我弄错了,那么藏不藏怆,人们都会发现的。但是最让我忧虑的是另外一件事:你到现在也不理解我为什么要这样做。要知道,问题不在决斗这件事本身。我当时对他说过:‘我会离开这里,决不妨碍。’不知你听见了没有?如果他回答:他确实是爱你,那么事情就不是今天这样的结局。但越来越让我明白的是:他不过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淫欲罢了,所以我只有同他决斗,你懂吗?”
“懂。听我说……”
“你认为无所谓,是吧?”一阵醋意和怨恨险些使我丧失理智。
“我知道,你是不会原谅我的,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原谅,你知道,我是多么爱你。”
我期待着这些话。在经历了这样一件不得不经历的事情后,这是对我唯一的安慰,唯一的补偿。我相信这些话是真诚的,否则我就会离开这个家,再也不回来了。
“我多么的爱你!”她一边继续说一边胆怯地拉起我的手,“你清楚这点,你一直很清楚,我是属于你的。记得我刚一见到你的时候,我就默默地对自己说:‘他是我的!这就是我要找的!’在我们共同生活的这些年里,我心里一直重复这些话。”说到这儿,她俯下身来深情地吻了一下我的手,然后抬起一双泪眼望着我:“难道你真的不原谅我吗?基留申?”
“你跟玛拉特都说什么了?”我有意回避她的问题。
“我只跟他说:你杀了人。”
“为什么要告诉他?我不是对你说过,不许对任何人讲吗?”
“我为你感到害怕,基留申!”
“你真不应该不问问我,就对他说这些!他没有再来电话吗?”
“来过了。他说让你睡醒后给他去个电话。”
“干吗?”
“不知道。”她看了看窗外,“好象他去那儿了。”
“哪儿?……我们决斗的地方?”
“是的。”
“蠢货!”我拿起电话。
马上听到他的声音,来,他一直在等我的电话。
“你醒了?”
“你去那儿了?”
“是的。”
“为什么?”
“还用问吗?一会儿我们到院子里谈。”
“你什么时候来?”
“二十分钟以后。”
“好吧!”我挂上了电话。

领航员仍旧拄着那杆枪,枪口向上,枪托插在两块石板的缝隙间。看上去这支枪好象从地里长出来似的。
“开枪吧!”我第三次重复着。尽管我已经看出来他不会这样做。
“你老催什么?”领航员有些不耐烦地说。“我干吗要打死你呢?我说过:我没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你撤谎!”
“随便你说什么我也不会开枪的。要打你自己打吧,本来就应该你先开枪。”说着,他站起来,向前走出了二十步,把枪递给我。

秋夜已有些凉意。我竖起风衣的领子在门口走来走去,等待着玛拉特到来。
院子里很静;周围闪烁着几盏昏暗的路灯。隔壁门口有人在相互打着招呼。
玛拉持一向很守时:恰好在约好的时间里,他快速移动的身影出现在远处的一盏路灯下,继而又消失在黑暗中。就这样,最后当他又出现时,仅离我两步之遥了。
“你干吗骗人?”他用素来冷静、直率的口吻问道。
“骗谁了?”
“我、她……你为什么要这样?”
“你到那儿去了?”
“是的。”
“怎么样?”
“你完全在撒谎!”
“你怎么得出这样的结论?”
“别装糊涂。我在那儿走了一圈,看了一下。灯塔那儿根本没有什么尸体,也没有曾经放过尸体的痕迹。”
“也许是没有,”我说,“但其余的都曾经有过。”
“你指的是……”
“决斗。”
我对着他瞄准儿,从胸部到腹部,来回移动着。
“你看准点儿,”他阴沉着脸说,“小心打不中,你最好快点儿!少让我受点刺激。”
由于紧张,我那紧贴着枪托的脸不断抽搐着,汗水也流了下来;右手食指也变得不听话,尽管我象指挥进入阵地的士兵一样,命令它扣动扳机。
我继续瞄准,从胸部到他那喉结很大的咽喉,最后停留在眼睛的位置上。
“你想想。你在干什么,”他说,那惨白的脸几乎抵得上那身白色的军官制服,“你既害了我,也害了自己。这都是看了那些无稽之谈的书的结果。现在,我有心向你道一声:对不起。我一时丧失理智做了糊涂事,但是你仅仅为此就杀人值得吗?请你想一想!否则的话,你一辈子将会生活在痛苦中。如果你能原谅我,我一定悄俏走开。我发誓,象你希望的那样,远远地走开,就象这个世界上不曾有过我一样。我将到北方或者远东。我们永远不再见面。你是不是这样想?”
“是的,我是这样想。”我边说,边放下抢,并且此时我突然意识到,我把打第一枪的权力让给他,并不是出于什么高尚的动机,而是由于原本就没有想打死他。“永远不想再见到你,无论何时何地。你以为我是因为吃醋才想打死你吗?你错了。我最痛恨的是你那厚颜无耻的样子,自以为是的态度,把喜欢的一切占为已有的欲望,而且为了普希金我想打死你,因为象你一样的人曾经杀害了他,而今天你又想来害我们……”
当我提到普希金时,他气得直打哆嗦:“你瞄准了就开枪吧!要不然我会痛打你一顿,直到你忘了普希金,忘了莱蒙托夫!”说完,他突然一步一步地向前走着。然后站了下来,见我仍没有开枪,便转身向我们来时经过的灌木林走去……
我放下枪,因为我不能从背后向他射击。

“戴……绿……帽子……的。”他拉长声音高叫着,然后消失在灌木林中。我突然记起来,这就是电话中那个女人的声音。

“你没有开枪,这就对了。”玛拉特非常赞同我的做法,但脸上仍旧是那冷静的表情,“你干吗不早告诉我,让我白跑一趟?”
“对不起。当我想这样做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维卡怎么样?”
“这要看你对她怎么说。”
“我说那儿很安全,不会有人找你的麻烦。”
“你发疯了?!你为什么这样说?!她什么都明白了!”
“我毕竟是想安慰安慰她。”他有些挖苦地说。我转身向楼门口走去,“没有我,她也会猜到这一切。”他接着对我说。
我进了门,向电梯走去。不巧,我刚到,门关上了。我又重新按了一下电钮,但是我还是克制了马上见到维卡的渴望,从楼梯走了上去。我一边走,一边想:“我对她说什么呢?怎样向她解释发生的一切?”

枪声一声接一声地响起来。片刻,灌木林中飞起了一群受惊的麻雀,我慢慢地放下了枪……
又过了一会儿。估计他已经走远了,我也向汽车站的方向走去。我知道,对于维卡来说,现在每一分钟都在亳无消息的等待中度过。我不能不回家,但是我也不能对她说实话……

我把枪挂在门厅的衣架上,走进了房间。我极力克制住了同兴奋地跑过来迎接我的维卡亲热一下的欲望,直奔橱柜。
“这是哪儿来的?”维卡的目光停留在我腰间的子弹带上。
“玛拉特的。”我边说边拉开放药的抽屉。
她又向门外看了看,一眼看见了衣架上挂着的那杆枪。
“这么说……你真的干了那件事?!”
“你说呢?”我问,“难道我应该把这个家伙放走?”
“你会坐牢的,基留申!”
看到她脸上流露出的非常不安的表情,我不得不说两句安慰的话:“不会的,没有人看见我们。”
这时不知怎么她又看了看我,好象觉察到什么。
“基留申,既然你杀了人,怎么谈起这件事,你还那么平静?”
“他不是人!”我反驳道,并看了一眼抽屉,“有安眠药吗?”
“我不相信这件事!”她走近一些,“我不相信你会杀人。”
“为什么?”我问,“为什么我不能杀死这个厚颜无耻地钻进我的房间,勾引我的妻子的恶棍呢?我应该怎样对待这件事情?写控告信?或者装做什么也没看见?让他一辈子——过去、现在、将来都象踩虫子一样的践踏我们?我凭什么要宽恕他?!让他舒舒服服地过好,罪恶一笔勾消?!”这时我又一次气得叫喊起来,因为她仍旧不相信我。“坐牢怕什么,坐牢也比这样活着好。其让我坐牢,我倒乐得。”
“你在说什么呀!”她用手蒙住脸哭了起来,“你有女儿!我们怎么办,我们怎么办啊!”
“早就应该想到!”我仍旧没好气地说,同时吞下了几片药片。
“你在干什么?”
“这是安眠药!”我把药盒拿给她看,“从一开始,你就喜欢上了他。”……我边说边等待反驳,但没有声音,“他很快就意识到这点,可我却象一个白痴一样承受着这些。如果你们之间什么也没有发生,那只是因为我妨碍了你们!”我继续说着,没有再给她反驳的机会,但心里却渴望着她反驳。
“你胡说!”她突然说。
“没有。”
“根本不是这么回事儿!还是在舰艇上的时候,他曾对我说过:他对我是一见钟情;我是他一生中终于碰到的最理想的女性;没有我,他没法活,所以我最终没有给他家里的地址。”
“你们干吗跑到卧室里去?”
“我在屉里的时候,他突然走进来。”
“是在我离开家以后吗?”
“不,在你回来之前。”
“娜塔莎怎么到你母亲那儿去了?”
“我让她去的。”
“为什么?”
“我怕他在孩子面前说出不恰当的话。”
“早晨我去学院的时候,他也出来了吗?”
“是,在院子里和娜塔莎……”
“好吧,”我说,“现在这一切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
她又哭了起来。
“我真可耻。太可耻了。想象得出,你一定非常讨厌我……”对于我的这番忏悔,她并没有反映。她哭得更厉害了,“应该打死我!我是有罪的。”
我没吭声,不知怎么安慰她才好。
“我了解你,”她接着说,“除了决斗外,你不可能采取别的方式。如果你不这样做,你就不是你了,我也不会爱你。”
“我没有别的出路。”我接着说。

和玛拉持分手后,一种难以言状的痛苦和羞愧使我在接近自己家的楼层时,放慢了脚步。但是无论我怎样耗时间,还是来到了家门口。我按了一下电铃。维卡立刻出现在门口。
“你怎么了?”维卡看了看我的表情,问道。
“该死的安眠药!”我一边说一边闭上了眼,装作头晕,摇摇晃晃往前走着。
“当心!”她突然叫着,急忙用手抱住我的腰。
我仍旧闭着双眼。那样子仿佛现在世界上没有任何力量能使它们睁开。维卡相信这些都是由于安眠药的作用,因而,她象孩子一样扶着我,慢慢地、一步一步地向卧室走去。
脱了鞋,她抬起我那沉重的双腿放到床上。这下她该走了,我暗暗猜想,但突然感到膝盖被什么柔软的东西碰了一下。我明白了,她坐在床边。
“亲爱的,”她说,“你太累了,亲爱的……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们都会永远在一起。睡吧!亲爱的,你应当休息一会儿!一切应当象从前一样,你的声音,你的手,你的柔情——没有这一切难道我能活吗?”
听了这些话——我们共同生活的八年中习以为常的话,我终于明白了,她知道我不会杀死领航员布良采夫,从一开始就知道,但不知为什么这没有妨碍她继续爱我……
不论怎么说,这个结局正是我当初所期望的……

(全剧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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