箱子

2007年。云南。湿漉漉的丽江古镇，黑暗树林静默，雾气终年不散。内向敏感的中年男人何大上和老婆开着一家蟑螂横行的老旧民宿。男人曾因与女老乡关系暧昧，被当警察的小舅子殴打，一直饱受老婆怀疑和管控。老婆扣了他的身份证，反对他到城里找工作，日常出门买个菜都要骂他和狐狸精有染。但她对他也是真好，他心脏不好，她就不让他抽烟，洒扫烹饪自不必说，连洗脚水都端到脚边。非常病态的夫妻关系，她待他似妻子更似母亲，同床异梦的俩人连聊天都各自为政。她的狂躁与温柔，她的歇斯底里与善解人意，交织成一张细密的网，裹得男人喘不过气。男人苦闷深重，打热线到深夜知音电台想要倾诉，囿于内向个性始终无法开口。他的自由和向往，全部寄托在做手工和侍弄花房花草中。

民宿门前流水潺潺，某日清晨漂过一只黑色行李箱。男人好奇，捡了回来，打开后发现里面是冰冻的碎尸。男人惊慌不已，本想告诉老婆，却在老婆的疑神疑鬼中悻悻闭了口。民宿住进了新房客，艳女和她的病弱老公。艳女身段妖娆，风情天生，男人心生憧憬。夜半无人花睡去，男人挣开老婆紧紧圈着他脖颈的手，在厕所偷偷吸烟，希图觅得一丝自由。艳女房间传来放荡的叫床声，他贴在墙壁偷听，沉醉其中。清晨面对甩脂机上赘肉震颤的老婆，却了无性趣。艳女会弹琴，奏响了男人手工做的琴，也拨动了男人的心弦。她一脸怅惘，给他讲雪山恋人殉情的传说，而他带她看自己做的雪山音乐挂饰。

艳女和她的老公亦是一对怨偶，某次争吵推搡后，老公独自离开，徒留艳女黯然神伤梨花带雨。在何大上眼里，她连哭泣都销魂蚀骨。幽微人心似鬼蜮，情欲葳蕤而生。她欲拒还迎，他心有猛虎，干柴烈火终于熊熊燃烧。赤条条妖精打架尚未入港，老婆回来了，当场撞破不堪情事。男人的魂不守舍，女人不是没有察觉，她只是不愿相信。而今无可辩驳，女人心底的火山遽然爆发，谩骂、威胁、哭泣、扭打，他伤害了她，她必要他付出代价。原来她早已洞悉藏在花房里的箱子的秘密，她误会他主导了一场谋杀，事到如今她不愿为他遮掩，叫嚣着要向警察弟弟告发。于是，何大上和艳女在惊慌失措中，杀死了她。

形势急转而下，何大上携艳女开车仓皇逃亡。离开后下落不明的老公，被艳女绑在了车子后备箱中。行至峰顶，人迹罕至。艳女欲将老公抛尸涯下，老公求饶，忏悔不该欺骗她出轨。奈何艳女心如磐石不为所动，他又指责艳女狠毒，既已将小三碎尸，却仍不肯放过他。至此水落石出，何大上终于明白黑色行李箱的来历，原来杀人的竟是艳女。她引诱了他，利用了他，陷他于一无所有的绝境。画皮揭开，她是伊甸园里狡诈的蛇，是谋算人心的魔鬼。最后，悔不当初的男人被艳女推下山顶。

虽然拍摄场景基本就在民宿内，出场人物也只有两对饮食男女，是肉眼可见的低成本影片。但螺蛳壳里做道场，模特转行的女性导演王分依然交出不俗答卷。电影时长不到一个半小时，结构精巧，节奏紧凑，导演掌控力可观。故事发生在丽江，比起古镇的秀美景致，导演似乎更想展现古镇的闭塞逼仄。用心理悬疑的手法，刻画出男人可怜可悲的中年情感危机。面对老婆的强势，何大上唯唯诺诺，一事无成，日复一日疲惫潦倒。命运漂来一只箱子，男人平静的生活被打破，生出种种心猿和意马。箱子是变数，男人打开箱子，如同打开潘多拉的魔盒，释放出囚禁的心魔。贪嗔痴恨爱恶欲，红尘俗世，并无新事。女性导演天然有一种温柔，很遗憾未能将凌厉风格到底，结尾仁慈了一把：所有发生过的情色、凶杀、癫狂皆为梦魇。噩梦醒来，何大上委屈地在窝老婆怀里，哭得像个孩子。

翌日，阴郁的古镇阳光灿烂，好友来访，来人是老婆和何大上聊天时曾谈起过的刘丽和老山羊夫妻俩。何大上恍然发现，刘丽和老山羊的音容宛如噩梦中的艳女和她老公。（PS：本人脸盲晚期，加上优酷的视频资源像素真的高糊，结尾看演员表才发现两演员一人饰两角233333）屋内调笑喧哗，何大上不堪吵闹，独自躲到永远不开花的花房，躲到可以眺望雪山的阳台。门前流水潺潺，一只黑色行李箱宿命般缓缓漂来。诡异的BGM再次响起，这次捡回箱子的是老山羊。而此后，又将发生怎样的故事呢……

商业气息很重的文艺片，糅合了悬疑、惊悚、情色、凶杀等等使人肾上腺素飙升的桥段。但惊悚的氛围制造得比较高级，基本没有血腥镜头，全靠演员的演技和配乐支撑。07年的吴刚45岁，还未为大众熟知，但演技已然精湛。当年的他恐怕想不到10年后，他会以达康书记这一性格强势的角色，爆红全国。而何大上的性格完全是李达康的反面，胸无大志，软弱无能，终日浑浑噩噩。第一个镜头，何大上醒来，发现蟑螂在熟睡老婆的睡衣上爬行，他眼神麻木，连拂去都懒。他就这样麻木地看着，世界凝固静止，只有招摇的蟑螂爬来爬去，昭示着时间的流逝。一瞬间人物就立起来了，我忘记了吴刚，他就是何大上。和永远抬头挺胸，虽千万人吾往矣的达康书记不同，他刷牙，他行走，他抽烟，他等公交，他所有时刻肩背曲线都是垮的，有种过量吸食鸦片的无力恹恹，不动声色透露出小人物的局促窘迫。吴刚的表演自有一种edgy的魅力，就像高空走钢丝，每一秒都是岌岌可危，所以每一秒都抓人眼球。迫力宛如实质，化作一把利刃，插入观众心中，角色形象鲜明得无以复加。

和《人民的名义》，《破冰行动》，《庆余年》这些脍炙人口的剧集不一样，《箱子》作为风格凌厉的小成本文艺片，观者寥寥。似乎唯一的价值就是为B站剪辑区的太太们贡献喘息的车轱辘，车固然很香，但我实在心有不甘，不想吴刚老师的表演被埋没，遂杂记一篇，以表存在。本人天性懒惰，能躺着绝不坐着，然影评里写达康书记写李维民写陈萍萍的太太极多，写何大上的竟一个也无。冷圈瑟瑟发抖，只好自割腿肉了，悲哉！

疫情期间，感谢有吴刚老师的角色陪伴度过。“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