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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看了《抓娃娃》,作为一个一直对恐怖片敬而远之的人,隔壁影厅的《异形夺命舰》是包不敢走进去看的。殊不知逃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尽管下午两点的珠海有三十度以上的高温,影厅内的我还是被惊出了一身冷汗,标榜着喜剧元素的《抓娃娃》,实则是一出令每个东亚孩子夜不能寐的中式恐怖故事。
影片主要描述了沈腾饰演的父亲马成钢,在大号马大俊因溺爱养废了的情况下,决定给小号马继业提供一个艰苦的环境,避免一切的娇生惯养和衣来伸手,还原自己儿时体验的贫穷,以至于培养出一个德智体美劳样样发展的大好青年,好一个忆苦思甜版楚门的世界。
于是马继业从小在教育家李老师假扮的假奶奶的悉心指导下,不断成长着。住的是破破烂烂的大院,邻居不是吹个头发都要讲述风筒工作原理的物理学家阿姨;就是出口成章,捧着钢铁是怎么炼成的哈哈大笑的魂穿周树人的周叔叔;亦或是天天举着个木头比划,随时出题的木匠数学家;去菜场买菜,总有个外教老师问是要左边的potato还是右边的tomato;在家中时,全家人总是举着书本读着,假奶奶开口总是之乎者也,不是弟子规就是“人无信,则不立”,马丽饰演的春兰时不时还上演一出“奶奶洗脚”的当代二十四孝故事,在这种条件下成长的马继业就像一个会说的充气娃娃,思想永远被强奸,脑中被灌入各种信念,肢体语言和微表情全都时时刻刻被无数专家分析着。
上了高中开始,马继业的自我意识渐渐觉醒,他终于开始察觉,这个世界,和政治老师课堂上讲的——物质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似乎有点不同,为什么世界似乎总是围绕着他在旋转?为什么周边人的目光始终停留在自己身上?为什么他突然的停顿,会引起邻居们的一阵慌乱?为什么他自言自语或偷偷记在日记里的想法,会很快得到验证或实现?为什么身边人的一举一动都似乎像在演戏?为什么出身这样一个贫困家庭的自己,可以出落得如此优异,与众不同。
终于在一次政治公开课上,他大胆的提出了自己的想法,他确实不可以只通过意识让老师手中的石头直接变成金子,但是这个世界被一种更高维度的生命体操控着,他们可以做到让石头变成金子,人类只不过是这种生命体手中的玩具罢了。于是我们都知道了,影片中的高维生命体,即是马成钢,也就是所谓的父权。
影片的主角其实是马成钢,这一场耗时18年的穷养计划,事实上是在治愈马成钢童年遭受的心理创伤。作为一个吃过苦,然后发了达的人,他的底色是极度自恋的,他坚信自己是对的,并且坚信要像自己儿时般的艰苦卓绝,甚至被人侮辱,颜面扫地,自尊心荡然无存,方可成为人上人。
马成钢是一个注定会获得世俗意义上成功的人,他能吃苦,硬是装了18年的穷;善于操控他人,无论是妻子还是孩子,都唯首是瞻;当机立断,马大俊养废了马上转头培养马继业;随机应变,假葬礼,假医院和假佣人,都是快速做出的决策。他在操控马继业的人生这个过程中,实实在在的满足了自身的控制欲,并在马继业省吃俭用给他买新鞋子时,得到了他期望得到的心满意足,就像你花了五千体力终于刷出一个双爆元素杯,本质上,马成钢并没有把马继业当成是一个有自我意识的人,而是把他当成了一个工具,一个用来弥补自己的童年创伤,满足自己的控制欲,完成自己错过的遗憾的空气人偶罢了。
整部影片,最恐怖的一场戏,就是假葬礼事件了。政治公开课后,马继业被老师赶回家,好好复习唯物主义的知识,提前半天离校的马继业,看到了震撼自己人生的一幕——卧床十余载的奶奶,居然活力四射的在打篮球,并且在自己穷追不舍的情况下,把鞋子都跑掉了。火急火燎的赶回家的路上,邻居不断的阻挠,本来不在房间又似乎突然从地底下钻出来的母亲,一切的一切都极大的摧毁着马继业的认知,我靠,发生佐咩事?不得已,马成钢只能安排了假奶奶的死亡,并告知马继业,打篮球只是奶奶的回光返照。
于是葬礼上,唯二真情流露的两个人,只有马继业和假奶奶。葬礼上,有偷偷滴眼药水的领居们,有嘴瓢说成夫妻对拜的冒牌司仪,有扑到假奶奶“尸体”上让他走的安稳的春兰,有拿骨灰盒装爆米花的马成钢,只有马继业,走进殡仪馆,瞬间泪崩,泣不成声。而被马继业的哭声打动的假奶奶,也忍不住要诈尸起来,要告知马继业真相。在这场荒谬的装穷实验中,马继业的个人情绪是不值一提的,他的悲伤和欢乐,都没人会在意,无论是他无法退货平板电脑时的哭泣,亦或是无法继续体育生涯的哭泣,还是葬礼上的哭泣,从头到尾,真正悲伤的,始终只有他自己,只有他自己,把自己当成了一个活生生的人。
古希腊有位名为普鲁塔克的哲学家,提出过一个问题,如果忒修斯的船上的木头被逐渐替换,直到所有的木头都不是原来的木头,那这艘船还是原来的那艘船吗?换到人类身上,也有相同的疑问,我要怎么确保,我就是我呢?或者说,人类如何可以确切的感受到自身的存在呢?我认为,是人的记忆构建了一个自我的存在,你的所作所为,你的记忆,你与身边一切的交互,共同组建了你的人生。因此,当你的记忆全是伪造的时,你过往的回忆均是幻影时,你存在过吗?马继业这个人,真的存在过吗?我认为是没有的,因为这些记忆不是独属于马继业自己的,是马成钢期望的,换句话说,不是马继业,换成马保国,马云,马化腾,只要塞进马成钢期望的记忆,那他就可以是马继业,马继业可以是所有人,也根本不是一个人。
因此,影片结尾,马成钢质问马继业,说“你有什么可委屈的,全世界都围着你转,你还想怎么样?你以为我们操控了你的人生,我们的人生其实也被你操控了。”他根本不理解,自己为什么错了,最后一句台词“你今晚还回不回家吃饭?”,看似是一句台阶,但其实只是让马继业和解的道德绑架——父母都给你台阶下了,你这死孩子怎么好意思不原谅父母。在马成钢和马继业这对父子关系中,身份似乎完成了错位,任性的父亲执着的推进装穷实验,而儿子却要成为父亲的精神父亲,包容并原谅他的一切无理取闹。
影片彩蛋,看到患上捡瓶子ptsd的马继业,马成钢跟春兰轻飘飘的说着,要不要给马继业添个弟弟妹妹,这部中式恐怖片,终于完成了令人毛骨悚然的思想闭环,成千上万的马继业们,将继续在这片东亚大陆上,一代又一代的,生生不息的,源源不断的,繁衍下去。
东亚孩子们,最终都要如马大俊般,登上珠峰,大喊“我再也不需要得到你的认可了。”如此才能摆脱思想枷锁,完成哪吒般壮烈的精神弑父吧。
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