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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鳞》一开始只是画外音,讲述一个已经过去很久的往事,一个变成漂流瓶叙事的歌谣。这个画外音直到电影最后才暂时消失,那是镜头穿过早已流血过多,躺在车内一动不动的尊非,摇臂缓慢通过车窗,最后留下海滩浪花的空镜。
但片尾字幕只上升了一点点,又回到了类似灰色走马灯的回忆里,这时画外音讲述了尊非的另一种可能的人生,是他已逝的人生碎片里重新排布之后的“美好生活”。于是灰色片段组接而成的想象,成为了对三种过去的背离,一是电影讲述的黑帮故事(时代性)、二是早已过往的时间(时间性)、三是电影本身结束后的闪回(事件性)。
直到这些灰色碎片的全部结束,停留在深夜时分,尊非对苏笑吐露心迹的画面定格。于是我们可以认为这是以青春文学(小故事)取代了黑帮文学(大叙事)。
这个画外音也获得了幸福,就是电影里从一开始就到最后的观察者,常喜来,电影最后牵手了尊非的表妹桃子,是尊非想要过却一直没能过上的青春文学的人生。
如果我们仔细揣摩他所讲述的内容,就会发现他似乎是一个全知视角,不管他是否在现场,都能讲出关于尊非的故事。从一开始他做拳王,3秒就KO对手的场景;到常喜来几年后投奔尊非,所见到和经历到的一切;再到最后在设局逮捕黄朝晋的套——这位常喜来都有过照面,也都不能完全在现场。
他错过了尊非在澳门的五年,被尊非阻挡上船从事赌场,几乎是一路跟随尊非被黄老板劫走,也是在黄老板门口与探长交谈着计划,以及事后知道的尊非的计中计。所以这所有的故事常喜来又是从何处知道的呢?
这就是大叙事与小故事之外的第三条道路,怀旧/回忆文学(异托邦叙事)。
如果常喜来知道后来尊非的种种计划,那就说明尊非并没有死,这是对电影第一结局的否定,是对大叙事的重新呼应。由此不知所踪的苏笑大约也过上了电影所描述的第二结局生活,与大叙事相对立的小故事也获得延续,这也是空镜本身的象征:镜头外的车(交通工具)是大叙事的具象化,车里的尊非(因为失血过多无法动弹)是小故事希望的泯灭,只有空镜才能把文学从时代中释放出来,变成纯粹的回忆。
这个电影的讲述者其实有三位,除了一直萦绕在耳边讲画外音的常来喜,第二讲述者就是黄朝晋,第三位才是尊非。
高捷扮演的黄朝晋是整部《逆鳞》的核心人物,只要他坐在那里就不怒自威。这位黄老板贯穿了整个电影的始终,他所呈现的正是代表整个90年代时期澳门乱治下的生活状态,无论是人际关系、经营事务还是价值取向。
电影的三个阶段让高捷分别塑造了三种不同的性情,5年前尊非到澳门的时候,他是一个可靠的老大哥,这空缺的5年里,是那份旧时代荣光逐渐消散的过程;电影着重塑造的上船的1年里,是黄老板逐渐变得偏执于疯狂,船本身也承载了一份逐渐走向迷失的欲望;在电影大决战最后,黄朝晋准备出逃时,则是他用自己的表面冷静掩盖恐惧的模样。
可以说他和交通工具本身就是大叙事的化身。他本人几乎成为了尊非与苏笑(等一干人)的天灾,他说自己所在的赌船出事也是其他股东给予他的天灾。这个说法正是用自然灾变代替时代浪潮的说法,也是这些交通工具行驶在时代中的“道路”想象。
无论是车、船还是飞机,都被赋予了更多的时代意义。
船自不必说,魏翔扮演的蒋滑头及其背后都代表着无法上台面的生意,记忆在表面光鲜背后的种种勾当,船上具体的各种赌博游戏已经无需给出更加详细的镜头去描绘。观众其实早已可在上个世纪末期里澳门题材的各种“赌”题材电影中获得全貌,而赌本身与船所携带的关系早已绑定到一起,成为释放各种本能欲望的地方。
车则是逃生与杀戮的空间,尤其是黄朝晋开着车直接一路上别墅撞坏门口的雕塑,已经将这一空间表明地相当清晰。接下来就是黄老板顺手用手边的镇纸将提督打得只剩最后一口气的模样,他自己的身体也由此染上了鲜红。在后面被尊非与苏笑追缉的场景里,车更将这一暴戾空间变得更加激荡,我们甚至可以将船在公海上随波摇晃与车在公路上失去方向置于同一意指空间内。
而飞机是什么呢?是一个对乌托邦的想象,无论飞机的目的地是不是澳洲,这都变成尊非与苏笑用以勾勒自己未来可能逃离大叙事的桃源境。直到电影结束,两人都没能真正乘上他们所想要去的飞机,甚至连飞机这一形象都没有出现,但机票已经出现了一次又一次,却永远都没有兑现。
而尊非本人,编剧/监制尚可的形容倒是很贴切“尊非不是古惑仔大哥,是一位非传统东北大哥,他身上需要有亲和力还有义气”。古惑仔所指向的香港旧时代的荣光,以及传统东北大哥所指向的北方旧时代的经历,其实正是一种文化流变的照应关系。
一个代表歌曲就是《野狼DISCO》,歌曲中描述的,是“东北底层青年对粤语电影里义气江湖与五彩霓虹的幻想”。在《逆鳞》里,扮演得颇似李小龙的尊非首次出场,就是对这一流变投射的想象。在黄老板的照应下,他去了澳门发展,开头在苏笑酒店里的镜头场景调度,依然有着比较强烈的“东北干仗叙事”的风格。但很快,无论是他的人、他的底线、他的梦想,都变成了黄老板为代表的那个时代的浪潮之一。
而这身份落差(东北人在澳门)与讲述者,无论是叙事方式(回忆录)还是呈现风格(包括略显怪诞的BGM)都成为那枚“逆鳞”而存在,那就是无法与时代合流。
这里的无法合流代表着两层意思,一是难以融入到当时的时代浪潮之中(所以尊非一直说自己是有底线的);二是即便如此,也不愿意再进入新的时代里(所以尊非既没有死在黄老板的家里,也没有成功逃离生天)。
就像画外音最后的话那样,如果真的是灰色场景拼凑而成的第二结局,那该多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