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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出云破月
本文首发于「三联生活周刊」，标题编辑有所改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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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9.09
前几天微信里沉寂很久的追剧群热闹起来。起因是一个把工作当生活的朋友突然离职有了大把时间，问最近有没有好看的大女主剧，结果惹了“群嘲”，说她果然多年不追剧，不知道大女主已经式微了吗？
看着朋友们七嘴八舌推荐的几部剧，我发现大家都默认大女主等于“女主作为戏份最多角色的大制作”。大制作就意味着大成本，也难怪收不到预期效果，让人趋之若鹜的题材会一下子凉了。
可据此定义的剧，真是大女主剧吗？至少在我心中，大女主不是这几年的新类型，而是二十多年前就存在的经典类型，印象最深的是2002年的《再生缘》。重温它也让我发现，为什么现在的大女主剧总是差点“意思”。
《再生缘》的剧情以现在来看并不离奇，但却十分曲折。出身医药世家、古灵精怪的女主孟丽君，自小喜欢学文习武，长大后自是文韬武略无一不精。经常女扮男装、化名魏子尹的她和男主皇甫少华以及当朝太子不打不相识，此后历经无数险象环生的意外与波折。为逃避与男主的婚约和接踵而至的恶少抢亲，她干脆出逃。后又为救父，不惧欺君大罪，假扮郦明堂考取状元，真可谓万中无一的奇女子。
《再生缘》原著本身也是非常典型的大女主故事。剧中的逃婚、丫鬟代嫁、女扮男装中状元、成女驸马等等，都是原著中的故事。可以说，古装剧中能想到的热门梗，都可以在《再生缘》里找到原型。
不过女主在朝堂上指点江山，或是遭遇危机，凭智勇双全化险为夷，只是它作为大女主剧的一方面。更为重要，也是很多大女主剧没有做到的一点就是，它讲述的从不是和男主、男配的爱恨纠葛，也不曾出现什么一路开挂的金手指设定，《再生缘》从始至终都是关于一个女子的不断成长。
成为“大女主”最必要的条件，就是女主角的“成长”。这不代表所有情节必须围着她转，其他角色都是工具人，而是在那些关于她的故事里，她是主动承担而非被动接受。
她的人生因为一些选择产生实质的改变，不论这种改变是好是坏，选择是她自己做的。在遇到困难危机时，她拥有独立解决问题的能力。男主或许会从旁协助，但绝不是她的精神指引，更不是女主闯祸后出来善后的人。
“成长”型的女主，开局时并不完美，甚至有很多亟待解决的缺点。她不必光鲜亮丽，每次出场都带着全套妆容，没有了不起的地位，更不是什么王室留下的唯一血脉。
比如孟丽君，终于不是活在真空里的女主，是实实在在，食人间烟火的“人”。丽君为救父一路北上，要面对赶路时的灰头土脸、风餐露宿，遇到山贼等突发情况。为了节省盘缠，她顿顿吃馒头。当银子用尽，她帮人写戏文、看病、演杂耍，或是在酿酒厂当工人筹钱。
其实拿着皇太子玉佩的丽君可以一路畅通无阻，或者直接找他帮忙解决问题也未尝不可，但她从没有这样想过。虽然步步艰难，可还是靠自己挺过来，一次次绝处逢生。
当然，丽君即使成了状元郎，也没有开启走上人生巅峰的easy模式，仍是伴君如伴虎。为政事烦恼的同时还要提防反派的构陷，冒着被拆穿女儿身的风险。所以，大女主不该只是高高在上，看似悲悯众生，说些不痛不痒的话，隔岸观火，而是亲身参与这滚滚红尘。
大女主剧可以是天选之女的故事，但更该书写芸芸众生里那些披荆斩棘、反抗命运的女子。如丽君这般，需要面对悲欢离合的人生常态，会彷徨无措、会胆怯退缩，可总能重整旗鼓。
神话学作家约瑟夫·坎贝尔，经过对世界各地神话的多年研究，提出了“英雄旅程”这一理论。很多经典影片，例如《星球大战》就是以此为灵感创作。它是一个很典型的故事套路，适用于展现所有成长型主角。
然而，男性主角的旅程和女性主角的旅程是有区别的，最典型之处在于，男主是为了在故事的结尾“觉醒”所以踏上征程，而女主是因为“觉醒”了，才要开启旅程。许多影视创作者没有搞清这个根本问题，所以大女主剧变成了仅仅是转换了性别的大男主剧，或只是爽文。
就像丽君被拆穿是女儿身，已成皇帝的太子威逼利诱不嫁给他只能问斩时，她所回答的：“当初我之所以女扮男装去书院读书，之所以离家出走逃避父母之命的婚约，就是不想做一个任人摆布的小女子！与其靠讨好你忍辱偷生，不如死个痛快！”她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要什么，所以这一路不惧艰难，现在也不畏生死。
至于为何创作者更习惯于以男性角色的视点写故事？欧丽娟教授解释过，这其实跟文学史上成长类小说的主角大多数都是男性有关。在以前，女人不是独立的个体，总是作为附属身份被提及，比如女儿、妻子、母亲。所以她没有独自的成长轨迹，只有身份的转变。很多时候，女人是无法脱离“身份”去成为自己。
所以，真正的大女主踏上这场“征程”，是要丢弃“身份”，寻找“自己”。
反观一些大女主剧，女主一路在寻找的反而是“身份”，最后她不是成长，而是拥有了显赫的身份，以此假作人物的成长。
大女主剧不是靠开局就有金手指，而是女主拥有的独立意识。她的“强”不是来自举世无双的身份外挂，而是面对挫折敢于勇往直前的心。
再说《再生缘》的原著作者陈端生，她和孟丽君一样是世间少有的奇女子。《再生缘》成书于清代，是一部“弹词”作品，共60余万字。陈端生在完成前十六卷时，还未满二十岁。原著中的孟丽君靠一身才华，官拜丞相。被识破女儿身后，皇帝欲纳其为妃她不从，有父母之命的未婚夫她亦不嫁，是何等肆意洒脱！
可惜陈端生因种种原因停笔，竟使之成为没有结局的绝唱。后世虽补写所谓的大团圆结局，却流于世俗，恐有狗尾续貂之嫌，怕也并非陈端生心中所想。
擅长拍古装喜剧的TVB，自然给了孟丽君一个超越古人补写出的结局。她历经孟家小姐、魏子尹、郦明堂三重身份，终于抛下“身份”束缚，成长为真实的“自己”，亦收获一生一代一双人的美好爱情。可要我说，这世上又有哪个男子配得上惊才绝艳的孟丽君呢？
本文21.09.09首发于「三联生活周刊」，标题编辑所有改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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