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It is night in Moscow already.And soon it will be dark here. Do you think we'll ever see the dawn in our lifetime?"(莫斯科此刻已然入夜,夜幕很快也将降临在这里,我们此生还有机会见到黎明么?)
——"When it comes in spring,we'll be on the move again. Keep the spririts up, Dr."(当春天降临,我们会继续前进的,别灰心啊,博士先生。)
这是会议结束即将分离之时,与会的总理府主管科里森各与种族事务办公室将军霍夫曼之间发生的最后一段对话,望着眼前的一片洁白世界,刚刚发觉受到欺骗的文职官员科里森各表情木然,内心凄凉无力;而专门负责执行纳粹种族政策的霍夫曼则一脸轻松,充满希望,丝毫没有了刚听闻杀戮真相时的震惊不适。此刻的两人都清楚,当他们这群人从这里离开之后,会议上提到的那头“机器野兽”就将被他们彻底唤醒,疯狂地、不顾一切地带着他们奔向所向往的那个“纯净世界”的黎明——这,正是这场会议所有与会者们的“美好”期待。
而在离他们千里之外的波兰、立陶宛、俄罗斯境内的犹太人集中营里,此刻也正有上百万甚至千万的犹太人,在凛冬寒夜里透过狭小的窗户,用双眼直直地望向黑洞洞的夜空,内心默默祈祷着能够早日见到春日的黎明。尽管他们不知道,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将熬不过这漫长的冬夜,只因为另外一些人心中所期待的“美好”……
所以,我忍不住想,如果一个梦想的实现是需要牺牲另外一群人的梦想的话,作为主体到底该不该去坚持呢?
(二)
人是群体性动物,很多时候一个人处在公共场合下,因受到群体情绪的影响往往会表现出迥然不同的一面,丧失掉个体的思考而陷入群体性盲从。
在影片中,与会的各路代表来自不同的区域、不同的部门,有着不同的业务背景,代表着不同的利益。在会上自由发言表达意见时,每个人都未受到干扰,所以能从个人利益出发对海德里希的提案表达出诸多不满:总理府代表认为犹太人无法从事体力劳动所以“让他们干活儿”的想法不实际,种族办公室代表因为看到绝育计划所隐藏的巨大商机故而希望拿到领导权,波兰代表因为不想沦为收容所而百般阻挠大迁徙的计划,法律专家因为不满解释权威被剥夺而大放厥词,工业部门代表因为需要大量廉价劳动力而扯东扯西拖延时间,军队执法队军官因为杀戮行为给士兵带来的负罪感而感到愤怒,而海德里希所代表的党卫军为了进一步巩固权力,与戈林、鲍曼等势力抗衡,所以拼命推行极端激进的措施……如果按这样形势发展下去而不做约束,那么会议将沦为一地鸡毛。
于是用餐休息时刻便适时地开始了。第一轮休息,组织者海德里希拒绝了固执的总理府官员的谈话请求,却主动与法学家和执法队军官做了私人交谈,他看透了法学家色厉内荏的本质而加以恐吓威胁,他了解执法军官受内心道德禁锢的困扰而用“肮脏的是政治而非遵守纪律的军人”帮其解脱,从而轻而易举地争取到了理论制高点和方案执行人的支持;而在第二轮休息时,海德里希才单独对付科里森各,不仅从对话一开始就指出后者虽然“hard to defeat”但“not impossible”,而且一阵见血的戳破后者虚伪的面具假象,指出后者的理论不仅不符合国家实际,而且本质上和血腥屠杀一样的肮脏丑陋。于是就这样让这位反对者闭了嘴。
当会议再次开始的时候,反对者开始噤声,而支持者开始狂热鼓噪,一幕幕翘桌支持开始频频上演,之前沉默摇摆的几个人也就逐渐忘记了之前的忧虑和小算盘,也一起陷入狂躁之中了。
(三)
即使麻醉自己他们是在做一件彪炳史册造福千秋的“伟大事业”,人的本性还是让他们在潜意识里不得不承认他们在干一件人类历史上最肮脏、最下流、最见不得光、遗臭万年的行为。所以会议的组织者不断努力消除会议的痕迹,甚至记录纸都要烧掉;总理府代表私下询问执法队军官是否真的枪杀了近三万的犹太人;种族办公室将军在听闻屠杀惨状后情绪失控,在厕所里紧张到手发抖;会议代表听闻一天可以屠杀6万人时震惊到集体沉默;在会场冷静公布屠杀方式和屠杀人数的艾希曼紧张到趁会议间隙独自跑到厨房喝水稳定情绪,之后还被同事爆出当时曾被吓到晕厥……所以,不管外在的价值尺度有多么得扭曲,看上去多么的义正言辞、理直气壮,人内心的道德之镜始终都在,只不过有时会被蒙上尘埃,而人们自己选择性地不去擦拭罢了。
(四)
从会议开始,海德里希入场时全体人员立正敬礼,高呼“Heil Hilter”,到会议结束,全体人员站立在会议桌周围,再次立正敬礼,高呼希特勒万岁。虽然过程中出现各种分歧争论,可最终还是实现了海德里希所说的“uniformity”。从始至终,海德里希始终面带笑容,即使面对法学家的直面羞辱以及政府官员的离席抗议时,也依然挤出微笑,甚至公开做言语上的让步和道歉,可是,最终他还是将所有与会者统一到他的意见上来,实现了会议提案的全票通过。是因为他足够和善嘛?是因为他懂得妥协的技巧吗?是因为他威望很高吗?显然都不是的。他的笑表明他内心的自信和轻松,而给予他这些的不是他拥有法律和道德的优势,而是因为他手握强权无视法律以及他背后的高度集权体制。只有在这种体制环境下才会达成这样一种默契:与会所有人都知道他们的意见将会“被聆听”,但只有海德里希的决定才会“被执行”,所以不管在过程中有多少意见,在会议结束时都必须完成自我的蜕变和升华,融入到集体洪流的咆哮之中。
(五)
在电影开头,女仆拉开窗帘,室内光线由暗变亮;到电影结尾,管家关掉电灯,室内光线由亮变暗。房屋之外,世界一片银白,寂静的湖水,寂静的丛林,只有舒伯特的音乐在世间缓缓流淌,仿佛什么都没改变,然而一切都已经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