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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原名《 当代艺术作品中存在身体吗? 》,选自《现代众神》,PDF版详情见:
https://weibo.com/ttarticle/p/show?id=2309404511668360052980#_0 )
刘别谦在《你逃我也逃》中发明了痴汉-影像,其意义正如福柯写出了《疯癫与文明》。“在我们这个时代,疯癫体验在一种冷静的知识中保持了沉默。这种知识对疯癫已了如指掌,因而视若无睹。但是,从一种体验到另一种体验的转变,却由一个没有意象、没有正面人物的世界在一种宁静的透明状态中完成的。这种宁静的透明状态作为一种无声的机制,一种不加评注的行动,一种当下的知识,揭示了一个庞大静止的结构。这个结构既非一种戏剧,也不是一种知识,而是一个使历史陷入既得成立又受谴责的悲剧范畴的地方。” (把“痴汉”换成“疯癫”就是《疯癫与文明》前言中的一话)
我要说的无关男女、夫妻关系,而是福柯所说的一种被强加的“至高无上”性,它如何用冷酷,有时甚至是装傻的冷酷语言支配行动,达到互相交流和互相承认。不能说这是在街上随机开枪,但这就像无缘无故地拉一个人来进行某种谈判和强制协作。
所以当好多冷饭也翻炒为“至高无上”,我是不会感到惊讶的——至今仍有朋友受这种电影情节的刺激:艺术家到了一个地方,画一位太太的裸体,太太的丈夫视其为伤风败俗,气急败坏地将艺术家暴揍一顿,那位太太伙同艺术家对不懂艺术的丈夫解释裸体是艺术的对象,而艺术是高级的,是对生命的赞美和拥抱,它并不令人羞耻。讲完这部电影,朋友坚定了他将裸体进行到底的信念,好像总有一股保守力量和自视前卫的贬抑力量在和生命作对,不管别人怎么看,这是他自身的处境,他没理由视这种处境为老生常谈。要我说,这份儿焦虑是多余的,因为按照这种观点,大自然到处都有艺术的模特,金丝猴就充满生命;梵高的名作鸢尾花、向日葵和星空,也不是从人类中找的模特,为什么非要和难缠的人类讨价还价呢?然而在人体的至高无上面前,雄辩马上会成为过时,甚至来不及谈什么是身体,身体能做什么。
戈达尔的《老地方》这部电影刚好是关于艺术、博物馆与“存在”的。电影提到艺术家波尔坦斯基的旧衣服堆展览,波尔坦斯基说:穿漂亮衣服好像真能令某些人满足,有些人就这么以为,但他们的生命并不在衣服里,尽管如此他们好像在展示一种实现了的新生命。”电影接着说:“就是教堂创造了它,毕竟你只是堆旧衣服……称它是儿童储藏博物馆,不仅是对语言的侮辱,而且是一种暴行,一种艺术犯罪,被大家公认的。”这是为了回答影片开头提出的协议的问题:“制作者必须核查任何物体和对象,一般的或者不一般的;在任何领域,根据他们的动作和言行,保证鉴别任何存在的痕迹,关于那我们同意称之为艺术——最终发现是否艺术就是个传奇或者是个现实。”
接着,影片又提供了另一个例子:“有个展览,关于南斯拉夫战争,报纸指控拍照者在制造艺术……人们必须认真对待。一个名叫威廉姆•哈兰德的人挖出了无数的尸体,几个月才结束。为了海牙的法院,这些照片澄清了反人类罪的事实。现在如果有人误解,那是因为拍照者不应该扩大这些照片,也不该在帆布上展示,好像它们就是艺术品。”
“至高无上”没什么令我感兴趣的地方。即便有人跑过来,热情地赞颂我本人是至高无上的,难道我就应该感到开心吗?建议开发至高无上在今天有着最糟糕的品味。因为如果真想帮助一个人,你关注的会是他的死而不是他的至高无上或究竟是否天才。否则帮助就是讨价还价。“你也会死”,戈达尔说。我感兴趣的是艺术从艺术制品中的逃逸,我对戈达尔的电影的兴趣就是这种兴趣,他让电影不断摆脱电影;我感兴趣的是一些难以言说但又并非特例的例外——苍白的、永远不在那里的我的朋友皮埃尔,如萨特所说:“我只忠于他”;一个被诬告的职员,他犹如一只濒死的动物;当我意识到她的病痛和我们对她的病痛的无动于衷时,她已经死去好久的外婆。这些不正是传奇和现实所在的地方?何以现代艺术博物馆,纽约那样将自己作为艺术品展示的城市,以及任何一个被视为艺术家的人,好像都掌握着某种先天的、自在的至高无上的东西?在某些时期,至高无上的东西在教堂中; 现在至高无上无所不在,例如“裸体=生命=至高无上”。虽然列这个公式的人宣称站在生命一边,也经常礼节性地反对苏格拉底“理性=德性=幸福”的公式,但这两个公式根本上就是同一种操作。
在裸体仅仅是旧衣服甚或可能已经是死亡的时代,某种生成-权力的话语却说那里有生命的表达,它禁止死亡,它赋予某个作为死者的躯体一种静态的凝固的生命价值,为的是催促躯体积极地参与制作,从死亡中提炼兴/奋剂和鸦/片;或者,当大屠杀的尸体被挖出,尸体的照片被当作艺术品展示,这复活的是照片和展览的价值,而不是生命。因为生命体现在它们与正在到来的灾难搏斗、纠结的时刻。对那些时刻无能作出思考的人,拍下照片、展览照片、观看照片也不会变得对生命有任何帮助。
在我有限的社交中有一种隐隐约约让我感到心碎的东西。普鲁斯特说作家的天才体现在他的作品中(离开他的作品,从他的举止和羞涩看,他可能只是个庸俗的公子哥儿)。但今天你若不像个企业家或活动家或策展人那样“身体力行”,人们就会问你的作品和行动在哪儿。对你的需要和接近成了人们挖苦你的机会。
更常见的是,自从艺术品不由分说地成了“至高无上”的代表,艺术馆和展览馆就成了教堂,艺术家就成了牧师。我们的邻居是纯傻子倒可能更好些,如果都是艺术家在做作品,那我们每天都要面临被布道了,在这种布道中,爱要成为恨,除非它仅仅是对牧师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