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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上的德国曾是资本世界和共产世界的交界:引发欧战的纳粹作为极右的代表,与日后受制于苏联的东德鲜明对照,然而这两种看似格格不入的意识型态,却都曾以相同的教条规范人民。这段历史也成为今日电影创作的两种面貌,一为纳粹对于艺术的诋毁,二为苏联对于创作的限制(例如第91届奥斯卡最佳外语片德国代表《无主之作》),两种对艺术创作的迫害都指向同一个原因——极权。
本片改编自德国作家齐格飞蓝茨(Siegfried Lenz)的作品、世界50大小说《德语课》(Deutschstunde)。《德语课》取材自德国表现主义画家埃米尔诺尔德(Emil Nolde)在纳粹时期遭到“禁画”的真实事件,是战后德国最为著名的小说之一,更被德国中学列为必读经典。
本片採倒叙的方式,由在少年感化院的西吉被要求写一篇题为〈善尽职责的快乐〉的文章开始,但他却不知道该如何下笔,思绪也飘向了早已逝去、在二战期间发生的肃杀揪心的往事。“善尽职责的快乐”这句话贯串全片,片中每个身为“德国公民”的人,都在努力克尽己责,但不是每种尽责的方式都与国家利益相符合。
人要选择服从,亦或追求自由,是当时生活在德国的难题。西吉的父亲颜斯是纳粹党的一员,他经常要求西吉监视画家好友麦克斯,因为当时政府已经下了“禁画令”,但麦克斯仍旧无视禁令照常作画。
“善尽职责”是否就能带来快乐?
或许对父亲颜斯来说,不论是为政府服务,或遵循内心的道德准则,都一样会感到快乐。只不过,前者无需面临杀身之祸,只要与政府站在一起,便能掌握他人的生命与自由;也不需要思索自由的意义,成为一个平庸的“恶人”似乎比较“快乐”。
更为讽刺的是,纳粹党人之所以会是“恶人”,很大原因在于德国输掉了二战,若当年轴心国获得胜利,那麽世界的准则将被改写。也因此在片中,即便英军压境,颜斯依旧要求大家整装投入战事,因为他的信仰已经完全服膺于纳粹,他的快乐来自于他如此善尽职责。更因为直到纳粹投降前,他所深信的真理依然完好运行,为了保有这份“快乐”,他必须更加地善尽职责。
颜斯的好友、画家麦克斯所追求的“善尽职责”又是完全相反的面向。虽然政府下了“禁画令”,但麦克斯依旧日日于画布上涂抹,因为画画的能力、产出的画作是他标志自己的最大象徵。绘画表现了他人生的每一次闪耀或蒙尘,不论是画下他与好友颜斯爱上的同一个女孩,将颜斯成为纳粹爪牙的丑态绘出,将髮妻的愁惧遗于白色画布之上等等。他的“善尽职责”是记录世间百态,记录围绕于他身边的爱恨情仇。
这样的记录在当时足以成为罪状,因为每一个不再信任国家的灵魂、每一个不再忠于国家的面孔,对于掌握政权的独裁者来说,都足以撼动政权根基。独裁者害怕那些藏在画裡的寓意,期盼人民永远愚钝与天真,艺术的纯粹在他们眼中複杂得可怕。因此,父亲颜斯与画家麦克斯的两种“善尽职守”终将对撞,而横躺在他们之间的就是西吉。
恐怖的幽魂仍在
西吉被迫与父亲颜斯合作,但却又为那些画作所著迷;小小年纪的他在服从与自由之间摇摆,从未真正地与哪一方站在一起。“善尽职责”的意义,或许直到二战结束后他才逐渐明白。
父亲颜斯在二战结束多年后返家,却依旧按照纳粹当年的规矩行事,将房中的画拆除、烧毁。颜斯是离不开旧时代的人,因为他无法适应新的价值观,也不愿就此撒手任自己的信仰崩解。他固执地在自己可以宰制的范围内,成立一个小小的纳粹社会——而这样的人,直到今日依然存在。
另一个无法脱离旧时代的人则是西吉,因为他明白如同父亲颜斯一般的人仍然存在,甚至可能永远存在。在父亲颜斯放火将西吉过去偷藏起来的画作烧掉以后,西吉开始窃取画家麦克斯新的画作,因为唯有将它们隐藏起来,才能永远保存。
然而西吉忽略的是,这些画作的价值从来不在于画作本身,而是人们观赏这些作品后所得到的启发,那才是艺术真正的价值所在,也是艺术得以改变社会的一种方式。
西吉因为他的“善尽职责”而入狱,然而在监狱中,他或许才感受到真正的自由。他明白了自己生存的意义,也终于在服从父亲或追求自由中,找到了自己该走的方向。他坚持写下这段改变他一生的故事,如此他的职责才算圆满达成——这次他不再偷画,而是以创作抚平心中的紊乱,也以创作记录这段价值观摇摆的时光。
腐败的天堂
西吉藏画的房子裡有许多动物的尸体,对比贴在牆上的画作显得特别有张力。这个小小的空间,正是当时德国的缩影,也是所有极权国家的缩影。这些国家弊端丛生,而人们对它视而不见。也许是因为害怕,也许是无能为力,那些弊病就如同动物尸体一般,没有人敢触碰,任其越来越腐败。
然而在这些地方,也绝对会有一群“顽固”的艺术家们,不断地创作。不论是以文字、图像,或声音,他们传达自己的信念,也纪录这个国家发生的悲剧;或者更单纯地,想留住当时已经难寻的人性之美。这藏画的屋子是纳粹时代的世外桃源,也是西吉在这样幼小的年纪能够攫住的光辉。
直至今日,即便是转型正义足以作为世界楷模的德国,仍有许多曾经的刽子手未被揪出,更遑论曾经的纳粹佔领地中,帮助纳粹迫害平民的人们。而当今世界仿若回到了战期,困顿的生活与对未来的迷茫,彷彿将再次成为极端主义的温床。导演期待透过《偷画男孩》反思今日的反民主浪潮,提醒人们:若稍加懈怠,1930年代的德国就会再度于世界各地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