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银

路易·德吕克奖（Prix Louis-Delluc）是法国每年岁末颁发的电影奖项，旨在奖励在当年发行的法国影片，遴选出最佳影片以及最佳处女作，有“电影界的龚古尔奖”之称。该奖设立于1937年，目的为纪念法国影评人路易·德吕克（Louis Delluc）的贡献。以往获得过该奖的大部分都是新浪潮导演的作品，从戈达尔到雷乃，较少颁给商业电影，充分显出影评人严格的美学品味。

这部《水银》是2019年路易·德吕克最佳处女作奖的得主，讲述一个人鬼情未了的浪漫故事。这种类型我们并不陌生，但在这位法国导演手上却焕发出浪漫的凄美感和哲学思辨的色彩。故事关于一个年轻男子在巴黎游荡，专门搜集逝者的回忆并将他们带向极乐世界。但是他无法“摆渡”自己到那个世界，因为他失去了记忆。直到他遇上了一个比他年龄大的女子，女子说她认出他，因为他长得很像之前突然消失的男朋友。两人由此坠入爱河，但阴阳相隔的两人怎能延续爱情呢？

根据导演的解说，片名“水银”有三层含义：水银在暗处发光，就像男女主角在夜晚擦出的爱火花；其次，水银是炼金术的三种必要元素之一；最后，水银（Mercury）一词还指代罗马神话中的神使墨丘利，他是为众神传递信息的使者。导演着重于最后这一层含义，男主角的使命具有跨越生死的意味，只有他能看见逝去的亡灵，主动跟他们接触，引领后者去往极乐世界。他不仅是亡灵的摆渡者，也是记忆的传递者。他在“摆渡”逝者之前，让他们讲述自己生前最难忘的经历，并领着他们回到当时的场景中，助他们完成那些未曾实现的愿望。

导演的想象力并非仅仅着眼于这些时空转移的超现实画面，他还将男主角游荡巴黎的过程变成对一座城市的记录：石板路、小巷、广场、公园、地铁上的盲人歌手，这些城市的细节点滴成为这个爱情故事不可或缺的背景。这是一个偶然的爱情故事：如果女主角没有在地铁上遇到男主角，他俩无法展开恋情；但这也是宿命的安排，两人在十年前已经历过一段爱情，女人一直忘不了，而男人却失去了记忆。于是，这个飘逸空灵的故事暗藏着东方色彩的轮回意味，命中注定两人重遇，再续前缘。

而正如男主角本身的使命一样，这也是一个跨越生与死、肉体和灵魂的爱情故事。男人和女人一夜温存后，发现女人看不见自己了。他念念不忘地陪在她身边，白天去医院见她奶奶最后一面，晚上在她耳边吹气，弄掉她的发夹，偷偷与她再次发生关系。如果说女人和透明男人的一场性爱戏展露出法国人天生痴迷浪漫的本色，那么到后来彻底成为了鬼魂的男人发现看不见所有人类的情节，更折射出法国人骨子里的辩证思维：人和鬼是互相看不见的，鬼魂要借助人的衣物才能维持肉身的可见度。

于是，男人在影片中不断更换衣服的举动似乎就有了答案，从宽大的西装到闪闪发亮的舞池战衣，他一心想引起别人的注意。而在高潮一幕里，他在情急之中随手拿来女人的衣服，穿上窄小的花衬衫狂奔在夜晚的大街上追寻女人的踪迹。这个突如其来的画面勾起不少经典法国电影的情节，比如卡拉克斯的《新桥恋人》，同时唤起法国人独有的哲学化浪漫色彩。

这是一部有关肉体、灵魂、记忆、爱情，还有城市的电影，其凄美的程度丝毫不逊色于去年在柏林电影节上获奖的德国片《温蒂妮》，如果叙事逻辑清晰一点的话，抵达的受众会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