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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亡情使者》电影剧本
文/〔美国〕亚历山德罗·卡蒙、奥伦·莫维曼
译/张颖
1.内景,检查室/军队医疗中心一白天
威尔·蒙哥马利,陆军上士,二十六岁。他把头抬起来。
他用力挤一个眼药水瓶子,几滴眼药水落入他那只受过伤的眼睛里。
他揉了揉眼睛,辨认物体,接着又把眼睛眨了眨,看到眼前的物体渐渐变得清晰。
敲门声响起。他回过头去。
2.内景/外景,入口处/医院一白天
顺着威尔的主观视线,镜头朝门口移动,一面旗、几个病人。眼前的物体或清晰、或模糊。
3.外景,军队医疗中心一白天
威尔拿着军队配发的手杖,从一幢现代化的公共机构大楼里走出来。
他摘下墨镜。眯起了眼睛。接着又戴上墨镜,向前走了几步。
他等待着。
画外传来一辆汽车停下的声音。
凯莉(画外音):这里,就是这里。等一下。
威尔转身看见——
漂亮的凯莉,二十五岁,她敏捷地从一辆出租车上下来。
威尔的目光立即转到她手里捧着的鲜花上。
凯莉:对不起。我迟到了。
她把花递给他。
威尔:我还没死呢。
他走向出租车。她跟在他后面。
凯莉:也是为了庆祝你痊愈。
他把花还给她。她像个新娘一样捧着它们。
4.内景,卧室/威尔的公寓一后来
凯莉和威尔在床上做爱。凯莉在威尔上面,身体倾斜。她的动作轻柔,似乎不想弄痛他。他们熟悉彼此的身体,但却不知怎的有点儿不协调。
他们的嘴唇碰在一起,激烈地亲吻。
5.内景,餐厅一晚上
餐厅里放送音乐。领班指着房间当中的一张桌子。它不靠近其他任何一张桌子,可是给人的感觉不够隐蔽。
领班:这边。
凯莉:谢谢。
威尔指着一张靠后的桌子,坐在那里可以直视前门。
威尔:我想坐那儿。
凯莉:为什么?
威尔:因为我就想坐那儿。
凯莉:我知道,可人家还在吃着呢。
威尔:我看得见。
没法反对了。
6.内景,餐厅一后来
他们肩并肩,坐在一起吃东西。
凯莉:我不知道,我想——我想大概要准备一年左右。我真的很想结婚,你知道的。
威尔吃牛排的时候,酱汁从他的嘴角流下来。
凯莉一边笑着,一边用餐巾擦拭威尔的嘴巴。
凯莉:我现在还不想结婚。我们现在也还没到那一步。这是很平常的事,每一对情侣都会遇到。我们也一样。
威尔:他问你去哪里的时候,你怎么说?
凯莉:来见你。
威尔:哦。
凯莉:我说我去看爸爸了。
威尔:他相信了?
凯莉:我邀他一起去。结果他真的很忙。
威尔大笑。
威尔:你一直很会说谎。
凯莉:嘿。这么说可不对。
他们四目相交。往事的分量一下子变得沉重起来。
凯莉:你知道吗,我真的很爱他。
威尔:我知道。他很适合你。
她皱着眉。一边吃东西,一边想换个话题。
凯莉:你以后想干什么?打算结婚,还是继续单身?上大学?找工作?
威尔:你不用担心我的事,凯莉。一切尽在掌握中。
7.外景,餐厅一晚上
威尔为凯莉打开出租车的车门。
她回过头,朝他上下打量一番。他理解她的意思,露出笑容。他并不难过。
威尔:谢谢你来看我。
凯莉:瞧,我……我真的想来看你。但是我猜,现在……嗯,我的意思是——
威尔:很高兴你能来。
她亲了一下他的嘴唇,同他吻别。
威尔:代我向艾伦问好。
凯莉:算了吧。
她坐进出租车。
这辆车离去,另一辆车马上驶进来。
来来往往的车灯光照在他脸上。
8.内景,多塞特中校的办公室/迪克斯堡一白天
一支笔在一张命令申请书的表格单底部签名:斯图尔特·A.多塞特中校。签名利落而一丝不苟。
接着又是一份表格。又签名。命令申请书的表格单摞成了一大叠。
签名的是多塞特中校,四十来岁,非洲裔美国人,他的脸上显露出经年累积的阅历和智慧。这段日子由他负责案头工作。
坐在他面前的是安东尼·托尼·斯通上尉,三十来岁,光头,留八字须——一个固执己见、厌弃人生的大学毕业生,抱着玩笑的态度参了军,而且由于某种原因而没有离开。托尼看了一下表。
多塞特:还要去别的地方吗?
托尼:不,长官。
多塞特:他等多久了?
托尼(不以为然地):17分钟,长官。
多塞特点点头,拿起电话,拨了一个分机号码。
多塞特:让他进来。
多塞特继续签署表格。威尔被带进来。他是来报到的。他在门口行军礼。
多塞特没有抬头。
威尔僵住了。他看了看托尼,已经感受到这间屋子里糟糕的气氛。
多塞特终于把头抬起来。
多塞特:稍息。最近怎么样啊,蒙哥马利?
威尔:一切都好,长官。
多塞特:很高兴听你这么说。我有一个任务要交给你,蒙哥马利。因为你还有几个月的服役期,我们给予你为国效力的机会。
他看了看托尼。接着又把注意力放回到威尔身上。
多塞特:我委派你到伤亡通知队,命令立即生效。
威尔:长官——?
多塞特:斯通上尉会教你怎么做。他是专家。
托尼冲威尔点头示意。
多塞特:有件事我要事先说清楚,虽然多数时候你们有其他任务要完成,但是伤亡通知是你们的首要任务。这项任务不仅重要而且神圣。
威尔:长官,请允许我——
多塞特:说吧。
威尔:我从来没收到过什么慰问,更别提去慰问别人了。(稍顿)我不是一个教徒,长官。
托尼:我们只是去通知伤亡情况。不是去扮演上帝。
威尔看着托尼。他在考评威尔,冷静而专业。
多塞特:这项工作是需要勇气的。有些士兵在通知的时候变得结结巴巴。他们太紧张了,要么照着通知单念,要么搞错名字或者地址。太多的眼泪。
托尼摇摇头。
多塞特:我需要意志坚定的人。善于表达。富有同情心。有勇气。你是个模范士兵。你救过战友。你可是个英雄。
威尔想说些什么——可又改变了主意。
9.内景,咖啡馆一后来
威尔和托尼坐在一个小隔间里喝咖啡。托尼翻阅一本小册子。威尔等着他开口说话。但托尼却不慌不忙。他一边翻阅小册子,一边品咖啡。最后,托尼终于开了腔——语速却很快——
托尼:伤亡是指士兵被……(照着念)“杀死、受伤、失踪、被俘或者被围困”。当然我们的工作主要是通知被杀死士兵的家属。
威尔不断地揉眼睛。
托尼:你要做的事情其实很简单。读一读指导手册。背一背套话。然后填写伤亡报告表格。你能做到吗?
威尔点点头。托尼略带笑容。
托尼:永远都不要说“失去”,或者“终止”“离开”之类的话——这些话会让人产生误解。我知道有个家伙曾经告诉一位老太太,说她的孙子不再同我们在一起了。结果她以为自己的孙子叛逃到敌方去了,开始骂他是叛徒。
托尼轻笑,摇了摇头。
托尼:我们需要清楚无误。我们要说“被杀死”,或者“死亡”。不说“尸体”,或者“死者”。我们称呼每一位伤亡者的名字。我们尊敬他们。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威尔点点头。
托尼:除了至亲之外,谁也不能通知。朋友、邻居、同事都不行。我们的工作时间是6点到22点。我们不想深更半夜吵醒别人。但如果天一亮就用这种消息打击他们,谁都不会好过。
威尔:如果至亲不在该怎么办?
托尼:那就离开。我们不会等在那里。我们不在附近晃悠。可以过后再去。这项工作出不得半点错儿。我们需要速战速决。
威尔:还有别的要求吗,长官?
托尼:还有一件事。别触碰N.O.K.
威尔:N.O.K.
托尼:不要和这些亲属有身体接触,除非有紧急事件,比如突发心脏病。你代表的是军队,不是威尔·蒙哥马利。不要拥抱别人——千万不要。这只会招惹麻烦。
威尔:嗯,我想我不会去拥抱他们的。那么……就这些了。
托尼:还有。这些只是规则。但不是工作。
托尼喝咖啡。威尔叹气,“我做了什么要去承受这个?”
托尼:工作是……另一码事。你做了之后才会明白。
威尔紧张地用手指敲击桌面。托尼盯着他的手指。威尔停下来。
10.外景,咖啡馆一白天
威尔拿着小册子,蹒跚地走出咖啡馆大门。他戴上墨镜。
在前方停车场里,一群身穿作战服的士兵从高机动输送车里涌出来。他们刚刚结束训练。
稍后,托尼跟着威尔出来。
托尼:嘿,上士。还有件事。
威尔停下脚步。回过头去。
托尼:我们一定要在24小时之内把消息送到。最好是4小时之内。要抢在福克斯、CNN的前面。更不用说那些用手机和网络视频散布消息的士兵了。我们必须在第一时间赶到那儿。所以无论你是在睡觉、在教堂、还是在看芭蕾舞,都一定要把这个开着。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寻呼机,交给威尔。然后又拿出自己的寻呼机,把声音调响。它的铃声已被设定成一种葬礼式的教堂钟声。
威尔:你在开玩笑吧?
托尼:这东西耐用。待机时间长。
突然,他们听到扩音器里传来军号声。
它表示一天的公务活动结束了。他们立定在那里,行军礼。周围的一切活动全部停止。士兵们敬礼并且/或者立正。汽车停下来。这一切持续了片刻时间。
当它结束的时候,大家放松下来。生活又回复到正常的状态。托尼凝视威尔,露出笑容。
托尼: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威尔眨巴着眼睛——难道托尼通晓读心术……
托尼:你在想,“呸,我是个受过勋的战斗英雄,还有三个月服役期就满了,他们却派我来干这个。给我一个寻呼机,听一堆套话,还有一个疯长官谈什么安慰”。我说的对吧?
威尔:差不多,长官。(稍顿)对吧?
托尼微微一笑。没有回答。或许吧。
11.(略)
12.内景,起居室/威尔的公寓一午夜
威尔穿着内衣,缚紧军靴的带子,把一支飞镖对准圆靶。他戴着墨镜。屋子里灯火通明。电视正在播放让人尖叫的午夜场凶杀片。
他后面的时钟显示此时是午夜2:58分。
他梧住那只受过伤的眼睛,瞄准,把飞镖扔出去,没有击中。又扔出一支飞镖,还是没有击中。下一支飞镖击中了圆靶,可是却弹飞了。
他走过去把那些飞镖从地上捡起来。
13.内景,卧室/威尔的公寓一后来
威尔惊醒了。他坐起来。看了看床上的闹钟——凌晨4:16分。他刚才一直睡在地板上。另一个房间里的电视还开着。听上去像是专题广告片。他拿起一瓶水喝了下去。然后把水瓶放在床上。
——接着:威尔照镜子。
——再接着:威尔背向我们坐在床上,他在摆弄寻呼机。
——然后:威尔打开一盏灯。灯光刺痛他的眼睛。他眉头一皱,把灯关上。
——后来:威尔倒在一把椅子上。他拿出一个小塑料瓶眼药水,抬起头,对着眼睛挤压药瓶。几滴眼药水滴落在眼睛里。他揉了揉眼睛。头继续仰着。然后他起身走出去。
他拿着一本伤亡通知手册走回来。开始在黑暗中阅读。
14.内景,汽车修理站/迪克斯堡一白天
威尔正盯着新兵米尔顿修理一辆装甲高机动输送车的发动机。
威尔:你的问题就在这儿。注意细节,列兵!读一下操作手册!
米尔顿满头是汗,似乎无法解决问题。他好像有点敬畏威尔,紧张兮兮地偷看了他几眼。对他来说,威尔是个真正经受了战斗考验的军人,可以用那些勋章来证明。
威尔:你要面对的是130度的高温——炎热炙烤着外罩下面的软管。
米尔顿竭尽所能。但还是失败了。
威尔:你停在路边的时间越长,被射中的机率就越高。你的战友被射中,被炸飞。没人会来保护你。而且50亿元的行动毁于一旦,就因为你没有25美分的降温软管。
米尔顿烦躁不安。
威尔:你要事先想想清楚,做好准备。事先想清楚。
威尔失去耐性,插手示范正确的修理操作法。他突然停下来——他的寻呼机响了,声音刺耳而悲哀。
15.内景/外景,托尼的汽车/开动中一白天
托尼开着他那辆发亮的银色汽车,戴着墨镜。
威尔也戴着墨镜。他刚看完一份伤亡报告表格,抬起头来,直视前方,试图掩藏他内心的紧张。他们两人都穿着军装。
他们把车开进一个工人阶级的居住区,这里是典型的士兵的渊薮。
托尼:应该就在下两个街区。
威尔:我们可以问问那个人——
托尼:不行。(避开威尔迷惑的目光)首先,男人从来不问别人方向,更别说是士兵。通知队的士兵更是绝对不行。不用GPS,不用任何导航设备。我们要靠自己。其次,不要把车子停得太近。他们听见停车的声音,走到窗前,看到两个士兵下了车——简直就是多一分钟的折磨。(稍顿)我警告你有些人是有枪的。
16.外景,街道/工人阶级居住区一白天
他们的出现惹来一些敌意的目光。托尼不予理会。威尔却做不到。
托尼:要敲门,门铃声太刺耳了。更糟的是,有时候他们的门铃声非常轻快,是一些节奏单调的歌曲——然后打开门,你说,很抱歉,你丈夫死了。不可能说得顺畅自然。所以我总是敲门。我也不喜欢说“早上好”或“下午好”,没什么好的。我以前通常都会先自我介绍,这是标准做法,但现在我觉得那样会显得无礼。因为我是谁并不重要。
威尔费力地吞咽口水。他渐渐明白了。
托尼:摘下墨镜。
17.外景,伯勒尔太太的房子一白天
这是一栋朴素的平房,还有一块快要干枯的草坪。一面极小的美国国旗插在一个花盆里。一些黄丝带。一块标牌上写着“支持我们的军队”。
托尼深吸了一口气,挺直身子。他敲了两次门。从屋里传出拖着脚走路的声音,大门打开一个缝——
莫妮卡·华盛顿,二十岁,有了七个月的身孕。她立刻显得焦虑不安起来。
莫妮卡:什么事?
托尼:我们找伯勒尔太太。她在吗?
莫妮卡:是不是勒罗伊又有麻烦了?我是他女朋友。
托尼:我们要跟伯勒尔太太讲。
她犹豫了一下,然后把门又打开一些。
莫妮卡:进来吧。
托尼和威尔跟着她走进屋里。
18.内景,伯勒尔太太的房一前景
她关上大门。地板上有个褥垫。电视开着。一袋马铃薯片搁在沙发上。
莫妮卡:请坐。我刚沏了茶。
她把电视关掉。
托尼:女士,你能否叫一下——
莫妮卡:她一会儿就回来。
托尼和威尔对视了一眼。他们被困住了。
莫妮卡看着托尼,试图读懂他的表情。托尼没有显露任何表情。威尔则完全避开她的目光。
莫妮卡走进厨房。
威尔:你不是说过我们不等么。
托尼:半分钟之后她还不来的话,我们就走。
屋子里面惟一的声响就是茶匙撞击瓷盘的丁当声。你几乎可以听见心跳的声音。
威尔看着托尼。托尼抽搐了一下。他在这里不能自已。突然间极富有人情味儿。显然,莫妮卡拒绝接受这一切。
莫妮卡端着茶杯走回来。她抿了一口,可几乎无法咽下——她把茶杯放下。
莫妮卡:我是勒罗伊的女朋友。我说过了吧?(轻拍自己的肚子)这是他的孩子……他还不知道是个儿子。别告诉他。我不想管儿子叫小勒罗伊。
一阵沉默。
莫妮卡:他做了什么?
托尼:抱歉,女士。我们受命只能跟伯勒尔太太说。
莫妮卡:我是——本来我会是伯勒尔太太的……我们本来应该结婚的,但是我父亲失业了,而且……
威尔又看看托尼,他们两个人己经开始出汗了。
莫妮卡:勒罗伊总是说错话,可他是个好人。拜托你们,就告诉我吧。
托尼:我们会再来的。
莫妮卡:不要!别走。
大家僵持住。不能跟她说,也不能任凭她这样。托尼慢慢把脸转向她。直视她的眼睛。
于是,她明白了。一阵沉寂,时间好似已经凝固,她的内心有样东西消失了。
莫妮卡:不……噢,上帝呀,我求求你们了……上帝,求求你……上帝,求求你……
威尔像生了根似地一动不动地站着,看着她渐渐崩溃。
房门打开了——伯勒尔太太走进来。
伯勒尔太太:怎么回事……?
她看见两个表情严肃的军人。她把视线转到莫妮卡身上,莫妮卡捂住自己的肚子,抽噎着。
托尼:伯勒尔太太,有个不好的消息。陆军总长要求我代他向你表示最深切的歉意,你的儿子,一等兵勒罗伊·伯勒尔——
伯勒尔太太发出一声尖叫——声音如此凄厉、如此刺耳,从她的内心深处传出来,这声音简直让托尼和威尔站不住脚。
伯勒尔太太:出去——出去!我不想——
托尼:对不起,伯勒尔太太。我——
她转向威尔,觉察到他是较为薄弱的环节。
伯勒尔太太:不要。我还没有心理准备……他还是个孩子……你明白吗?我不能——
威尔不知道做什么。他看着托尼,想寻求指引。
伯勒尔太太:明天再来……屋子里一团乱……拜托……明天再来……
他们没有动。伯勒尔太太打开钱包,在里面翻找着什么——她要以任何所能的方式来对抗现实。
威尔忍住眼泪。
托尼:你的儿子昨天在提克里特被一枚路边炸弹炸死。
伯勒尔太太掴了他一记耳光。她马上把手缩回来,对她自己的举动感到震惊。托尼站在那里,他的面颊开始发红。
伯勒尔太太:别这样说我的孩子。
托尼:伤亡援助军官马上会跟你联系,安排——
她又掴了他一记耳光。
伯勒尔太太:别说了——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你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别说了!
莫妮卡抓住伯勒尔太太,以免她再打托尼。
威尔眼睛朝下盯着地板。
托尼:对于你们的损失我们深感抱歉……
19.内景/外景,托尼的汽车/停放着一下午
威尔戴上墨镜,虽然天开始黑下来。他坐在副驾驶座上,还没有从刚才的遭遇中缓过劲儿来。托尼坐在方向盘后面,快速地咀嚼口香糖,他在用手机通电话。
托尼(讲电话):我们把她们交给邻居了。挺难的,非常难。是的。是的。谢谢。祝你好运。
他挂断电话。
托尼:伤亡援助军官已经上路了。
一辆冰淇淋车驶过,车上响着《牧场是我家》的音乐。它停在附近,几个小孩朝它跑过去。
威尔望着托尼,眼神中混杂着尊敬和厌恶。
托尼瞟了威尔一眼。
托尼:我们这行没有满意的顾客。
他发动汽车。
20.内景,本的酒吧一晚上
这是一家在当地颇受欢迎的酒吧。一小群当地人和士兵们混杂在一起。柜台后面有个大鱼缸。威尔和托尼站在柜台旁边。
威尔:请来双份威士忌。
酒吧侍者埃米莉点点头。她转向托尼。他们彼此熟识。她知道他会叫——
埃米莉:热水和柠檬?
托尼:还有一杯冰。
埃米莉:今晚有豌豆浓汤。你们要不要尝一下?
他们互相看了看。吃东西还是算了吧。
威尔:不了。
托尼:不了。
埃米莉走开了。
托尼:我已经三年没喝酒了。我喝酒比不过我爸,因为我爸什么都喝。
稍顿。威尔不知道说什么。托尼环视四周。
托尼:当孩子们被派驻前线的时候,他们就告诉家长们要做好准备。但他们从来都听不进去,不是吗?
威尔瞪了一会儿眼。不确定他是否想参与这场谈话。甚至不确定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托尼:士兵们去打仗了,每个人都挥舞着旗子,鼓掌欢送。他们看看地图,研究策略,拿出方案。然后子弹横飞、士兵阵亡,真是令人震惊啊。
威尔:你见过什么行动?
托尼:沙漠风暴。没有什么永久自由或伊拉克自由。很让我懊恼。对战争了解不多,但我也接受过战争的洗礼。不是只有你一个人被枪打中过。(长时间的停顿)他们说你救了战友。
威尔又看了他一眼。托尼同威尔四目相交。
托尼:你知道我怎么想吗?我觉得他们应该把每个葬礼都在电视上播出。总统时不时出现。称颂一下。人们已经习惯了这场战争。人们不禁要问,我们是在打仗吗?
埃米莉给他们端来酒水。
托尼:谢谢。
埃米莉:应该的。如果你们还需要什么,就跟我说。
托尼:你知道我要什么,埃米莉。
她转动眼睛走开了。
托尼:我看上她了。
威尔:明白。
托尼:我可以打感性牌。跟她说我就像在死亡谷里生活一样。同情心会再一次发挥威力——她绝对不会走。相信我,我结过三次婚。两次都是跟同一个女人。
威尔微微一笑。喝了一大口酒。稍顿。
托尼:现在你知道我们的任务是什么了吗?
威尔(心碎):是的。
托尼(面带胜利的微笑):如果不适合,就是不适合!
威尔瞪着眼。
托尼:有女朋友吗?
稍顿。威尔细想了一下。摇了摇头。
托尼:这也要想?
威尔:凯莉。我们从小就在一起。后来我被派驻前线——
托尼:她想你做出承诺。你不肯,你一离开,就有人乘虚而入。
威尔的神情在说,“还有什么事情是你不知道的呢?”
威尔:我刚跟她说她自由了。不想有朝一日你去敲她的门。
托尼轻蔑地一挥手。
托尼:不管怎么说。那边还有很多谢莉呢。
威尔张开嘴想纠正他——是凯莉,但他看到了托尼眼睛里闪烁的光芒,觉察到他是在逗自己。
托尼:你知道,一直到越战的时候,他们都是发电报的。如果是你的妻子,她想要什么?
威尔叹了口气。这个家伙,你得慢慢领会他的意思。
21.内景,盥洗室/威尔的公寓一晚上
威尔在药柜里找到几片吃剩的安眠药,把它们干吞下去。
22.内景,24小时超市一晚上
超市里面只有几个顾客来回转悠。
威尔,身着便服,在购物车里装满了罐装食品和一些不易坏的东西。他不慌不忙,因为不愿回家度过一个不眠之夜。
一个顾客注视着他的购物车——他是要去露营,还是在为避难所备货。
23.内景,威尔的卧室一晚上
午夜十分。威尔坐在地板上,一边吃罐头食品,一边翻阅一本杂志——他只看图片。寻呼机发出响声。威尔一惊。像是就要发生恐怖事件一样。他查看了一下号码,从床上抓起电话,拨号……(镜头切换)
24.内景,托尼的公寓一同时
托尼拿起电话。他没穿衬衣,汗流浃背。
托尼:嘿。速度够快的。你醒了吗?我只想确定一下你是不是可以保持警觉。
威尔:这是个玩笑吗,长官——?
托尼:不。我只是……自从不再喝酒之后,我晚上就睡不着。特别是通知伤亡之后。(稍顿)你认为你会一直这样吗?我是说,当你服役期满的时候?我的意思是,见鬼——的电子邮箱是什么?你用MSN吗?
威尔:我没有电脑。
托尼:真的吗?这怎么行?
逾尬的停顿。托尼想怎么样?
托尼的寻呼机响了。
托尼:有趣。
威尔:什么?
托尼:你呼我了。
威尔:我没有。
托尼(查看号码):唉,该死。
威尔:什么……?
托尼:在驻地见。
托尼挂断电话。他冲进房间穿上制服。拧开一盏灯。
我们看见埃米莉半裸着身体躺在床上。她睁开一只醉意朦胧的眼睛。
埃米莉:怎么了?
托尼:你走吧。
她惊愕地坐起来,脑子一下子清醒过来。她点了一支烟,生气地瞪着他,她原本以为可以度过一个平静的夜晚。
托尼:别这么看着我。我得走了,所以你也得走了。
埃米莉:我不明白,你结婚了还是怎么的?
托尼:我是——我得……工作。
埃米莉:深更半夜的突然要工作?你做什么的,给女人接生?
他没有回答,害怕表现出软弱的一面。
25.内景/外景,托尼的汽车/开动中一黎明
托尼和威尔开着那辆银色的汽车,行驶在空荡荡的公路上。
威尔(演练):技术兵埃里克·马丁。技术兵马丁。在一次巡逻中遭遇狙击。技术兵埃里克——巡逻中。
他望着托尼。托尼露出笑容。
威尔:这次我来吧。
托尼:没关系。我来吧。
威尔:这是我的职责,我来吧,长官。
托尼:这次是个男家属。
威尔:那又怎么样?
托尼:男人会设法保持冷静。但同时也很可能会伤到你。
威尔:这次我来做。
托尼仔细考虑了一下。意识到威尔是认真的。
托尼:好。拿出胆量来,别出错。
26.外景,农庄一后来
他们把车停住。坐在车里等太阳升起。太阳把农场照亮了。时间流逝。
他们下了车,朝农庄走去。他们的影子在早晨的光线中拉得很长,引领他们前进。
威尔敲门。屋子里立刻传出三条狗的狂叫声。他们等待着。
再次敲门。没有动静。他们交换了一个眼神。
托尼按响门铃。
狗吠声。再按门铃。没有人在家。
托尼:我们走。
他们朝汽车走去。
戴尔(画外音):噢,该死!
他们转身看到——
戴尔·马丁,五十岁,穿着工作裤和伐木工的短夹克衫,纽扣歪斜地扣着。他听见狗叫声,从附近的田地赶过来。
威尔:你是马丁——戴尔·马丁先生吗?
戴尔点点头,打起精神。
威尔:先生,陆军总长……要求我代他向你表示最深切的歉意……你的儿子,技术兵埃里克,埃里克·马丁……昨天在伊拉克南部的一次行动中,被狙击身亡。
戴尔打了个趔趄。他的整个世界天翻地覆,一片黑暗。
威尔:你会马上收到一份更加完整的报告,先生。现在我们所能告诉你的就是,他所在的小分队在巡逻时遭到狙击。他是当场死亡。(稍顿)抱歉,先生。
戴尔的泪水涌上眼眶,他扭头凝视着画外的某样东西。
戴尔:看看那棵树。
威尔回头去看画外的那棵树,然后又把视线转到戴尔身上。
戴尔:我说了,看着那棵树。
威尔再次看着画外。
戴尔:和我儿子一样大。
威尔:先生,陆军总长向你和你的家庭表示最深切的慰问——
戴尔:如果我不去,谁会代替我?这是他说过的话……
威尔:先生,伤亡援助军官将会跟你联系——
戴尔似乎快要摔倒了。威尔伸出手去扶住他。
戴尔把威尔的手推开。
戴尔:别碰我。
威尔:对不起,先生。
他朝威尔的脸上吐了口唾沫。
戴尔:该死的混蛋。
威尔惊愕地瞪着眼。他用袖子擦脸。
威尔:马丁先生——
戴尔:你现在为什么不在那儿?你为什么没死?
威尔盯着戴尔——这个问题他每天都会问自己。戴尔上前一步,靠近威尔。
威尔:先生——
托尼把威尔往后拉。
托尼:我们走。工作结束了。
戴尔:该死的懦夫!
威尔和托尼坐上车。托尼发动引擎。戴尔用拳头嘭嘭猛击汽车的发动机罩。
戴尔:该死的懦夫!
27.内景/外景,托尼的汽车/开动中一白天
威尔还绷着脸。托尼开车。
托尼:无论如何,我们都是上帝的子民。
威尔背向托尼,望着窗外。
28.内景,格罗索医生的诊所一白天
一片模糊不清的景象渐渐清晰——一盏裂隙灯在检查威尔的眼睛。
格罗索医生默默地检查了一会儿,然后潦草地记下几个数字。
威尔:怎么样?
格罗索医生:我对这些眼药水不太满意。我给你开别的药方。
威尔等待着他再多说一些情况,可没什么用。格罗索就是那些医生中的一员。
他背向威尔,抓起他的处方本。
格罗索医生:医生说你的腿怎么样了?
威尔:情况好转……我有点儿担心眼睛。
格罗索医生:这不是一场比赛。治疗需要耐心。身体每个部分的恢复情况都各不相同。
格罗索医生把处方交给他。
威尔勉强挤出一丝感激的笑容。
29.内景,厨房/威尔的公寓一后来
威尔拿起电话拨了一个号码。
艾伦(讲电话):凯莉的电话。
威尔挂断电话。一眨眼功夫,他的电话铃响了。
威尔把电话答录机关掉。
电话不停地响着。威尔走向走廊那边的盥洗室。任凭电话继续鸣响。
30.内景/外景,威尔的汽车/开动中一白天
威尔戴着墨镜坐在方向盘后面。警报器在他们后面尖啸,他查看后视镜。
他把车驶到路边,从侧镜里观察着——
一个警察从摩托车上慢慢下来。他走向威尔的车窗。
警察:请出示驾照和汽车登记证。
威尔:我怎么了?
警察:你刚刚闯了红灯。
托尼:是黄灯。
警察:通过的时候是红灯。
威尔:有紧急情况要处理。
警察:什么紧急情况?
威尔:一名士兵阵亡,我们要去通知他的遗孀。
警察:这不是紧急情况。
威尔:得把握时机,你知道吗。
警察:好吧,如果你在通知伤亡的路上出了车祸。你撞死了人。或者你自己被撞死了。听起来什么感觉?那就是愚蠢行为。所以我们强迫限速,这会挽救人命。
托尼(对威尔说):你相信吗?
他把驾照和汽车登记证拿出来。
威尔:他说的对。我也不想干这个。
他把证件交给警察。
威尔(对警察说):你想干吗?他妈的。(越来越恼火)我们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让她给自己死去的丈夫置办一个爱心包裹。让她自己在新闻里发现丈夫被炸死。让她等着好了。因为你根本不在乎,是吗?你只是在干你的工作。
稍顿。托尼暗笑,惊讶于威尔的愤怒。警察把驾照和汽车登记证交还给威尔。
警察:赶快走吧。
31.外景/内景,郊区的街道/汽车一后来
他们坐在威尔的汽车里,缓缓行驶在街道上,似乎在巡行。他们看着那些房屋。
这是一片安静的居住区。到处都是黄丝带和美国国旗。
32.外景,儿童游乐场一白天
威尔和托尼把车停住,下了车,从一个拥挤的游乐场上穿过去。游乐场上,当了妈妈的年轻军嫂们在聊天、欢笑、推小孩子荡秋千,当孩子从儿童滑梯上滑下来的时候,为他们欢呼。
突然,这些妈妈们一个一个地都僵住了,她们看到托尼和威尔神情凝重地走向一排房子,在那里,某个人将会成为寡妇。
威尔和托尼继续朝前走,所有的眼睛都盯着他们。
我们看到女人和一些孩子的脸上相继出现了恐惧和如释重负的表情。
他们绕过墙角,走向一座蓝色的房子。我们现在看见——
一个女人把洗好的衣物晾在一条晒衣绳上:她是奥莉维娅·皮特森,二十多岁,素面朝天。
奥莉维娅看到他们走进她的车道。
她直起身子,抱着一个空篮子。一件男式衬衫挂在她身后的晒衣绳上。
托尼:皮特森太太?
她盯着他们,没有回答。
托尼:你是皮特森太太吗?
她扭头望向屋里,确定马特听不见他们说话。她看到街道那头聚集了一群妈妈们。她们注视着这里。
奥莉维娅:是怎么发生的?
托尼:太太,是不是有人搜告诉你了?
奥莉维娅:他是怎么死的?
托尼:六个小时前,他在摩苏尔城的一次行动中丧生。这是我们目前掌握到的所有情况,太太。
稍顿。威尔预料会发生最糟糕的场面。然而她却以如此的庄严姿态保持冷静,冷静得几乎让人害怕。
托尼:陆军总长要求我们表达——
奥莉维娅:谢谢。没必要说了。
威尔和托尼交换了一个眼神。屋子里传来电子游戏的声音。
奥莉维娅:我本来是想请你们进屋,可是……我儿子——
威尔:太太,需要我们通知你的孩子吗?
托尼很快瞟了他一眼,这句话是从哪里来的?奥莉维娅望着威尔,仿佛是第一次注意到他。她摇了摇头,不必了。
奥莉维娅:我是不是该通知菲尔的父母?
托尼:这要看你自己了。你丈夫把你列为首要联系人,他们是次要联系人。他们搬去佛罗里达了,对吗?
奥莉维娅:是的。
托尼:当地的通知队已经待命。他们等我们的信号。伤亡援助军官会跟你联系,安排——
奥莉维娅:好的,谢谢。再见。
托尼:如果你还有什么问题——
奥莉维娅:行了。谢谢。我知道这对你们来说也不容易。
她转身走进屋去,威尔站在那里惊愕不已。这一切太过平静、太过温和,简直都不像是真的。
托尼走开了。
威尔仍在那里多站了一会儿。他不明白刚刚发生了什么事。他盯着晒衣绳上的那件衬衫,它在风中缓缓飘动。被遗弃的旗帜。不安宁的灵魂。
托尼(画外音):上士!
威尔回头,看到托尼怒目而视。这家伙怎么了?衬衫还挂在那里。
33.外景,威尔的汽车旁边一几分钟后
威尔和托尼走向汽车。我们听见孩子们在画外玩耍的吵闹声。
托尼:“我知道这对你们来说也不容易”——你能相信吗?这可是头一遭啊。
托尼还在编造着奥莉维娅的故事。
托尼:她和别人好上了。你看见她挂的那件衬衫没有?她丈夫死在一万英里之外,她已经在晒衣绳上挂别的男人的衬衫了。
托尼站在副驾驶座的车门边,等威尔用遥控器打开车门。威尔还站在驾驶座的车门边。
托尼:我们今天还上不上车了?
威尔:我们走进这些人的生活,我们对他们的生活一无所知。
托尼:相信我——你不会想知道。
威尔仔细想了一下,表示怀疑。他打开车门上的锁。
托尼:从现在起,我们开银色车。你的这辆太破了。
34.外景,奥莉维娅的房子一傍晚
我们透过厨房的窗户看到奥莉维娅和她的儿子马特,他是一个九岁的混血儿。她站在火炉边,背向我们。马特坐在桌子旁边翻看一本连环漫画书。
接着她转过身来,手里拿着平底锅和刮铲。她在马特的盘子里放了两块煎饼,给自己的盘子里放了一块。她把平底锅收起来,打开冰箱找槭糖浆。她把糖浆倒在马特的煎饼上。
35.内景,威尔的汽车一傍晚
威尔的车停在马路对面,他注视着奥莉维婭和马特吃煎饼。他已经在这里待了一会儿了。汽车发动。
36.内景,本的酒吧一晚上
威尔和托尼面对面坐在一个小隔间里。今天晚上,酒吧里的人格外多。谈话进行到一半。
托尼:你还假装没有?
威尔装聋作哑。
托尼:我知道你有她的照片。我以下一轮酒做赌注。
威尔微微一笑,把皮夹子拿出来,扔在桌上。向托尼挑战。
托尼接受了——皮夹子和挑战。他把皮夹子里的东西掏出来:
信用卡、汽车驾照、过期的打猎执照、四十多块钱、医疗保险单、军队的身份证、一张写了一个数字的便条,最后,埋在最底下的是——
凯莉的照片。托尼露出笑容。
托尼:不错。真不错。我可以跟她套套近乎。
威尔:她有个认真交往的男朋友。
托尼仔细端详照片。
托尼:不会的。这个女孩儿不会。她也不是什么认真的女孩儿。你对她朝思暮想的时候,她却跟了别人。你还有她的电话号码?
威尔把东西收进皮夹子。管它呢。
托尼把照片放进口袋。威尔看了他一眼,然后站起来。
托尼把埃米莉叫过来。
托尼:嘿。嘿。
她停下脚步。
托尼:你能坐会儿吗?
她坐下。既感到不快,又觉得好笑。管它呢。
托尼:听着,我觉得我们度过了一个非常美妙的夜晚。你很棒,我也一样。我在想——今晚又是另一个夜晚……
埃米莉:我怀孕了。
托尼差点儿吞下自己的舌头。她的神情再真诚不过了。然后——她笑了。
埃米莉:我在逗你呢。好好生活。
她离开了。
托尼:什么好好生活?是你带给我的。
威尔端着热水和一杯冰块走回来。
威尔:我得回家了。
托尼:回家做什么?上色情网站?得了吧,你连电脑都没有。
威尔微微一笑。
托尼:我刚才是胡说八道呢。留下来吧!忘记女人。我们可以说点别的,对不对?你的情况怎么样——父母还在吗?
威尔迟疑了一会儿。
托尼:行了,死的时候再睡吧。
托尼把凯莉的照片还给威尔。
威尔坐下来——或许是他们待在一起的时间把他们的距离拉近了一点儿。又或许是这样总好过一个人待着。
威尔:我父亲过世了。母亲是个怪人。我已经有几年没见到她了。
托尼:又是一个找家的迷路儿,啊?
威尔以前听过这种说法。不过还是不喜欢。
威尔:你为什么当兵?
托尼:一个挑战。
威尔:那你为什么还在这里?
托尼:他们给了我一张委任状。没人说我有种离开。
威尔冲他一笑,似乎在说,我问你有没有种离开。
托尼:我说你有种留下来。
37.内景,购物中心/二楼/美食街一白天
从一家服装店的橱窗里看到,奥莉维娅和马特在儿童服装区里选购衣服。她向售货员问了什么。售货员点点头,态度过于奉迎。
威尔注视着奥莉维娅。他已经待了一会儿。
两个军队的征兵人员,奥尔森和布朗,在购物中心的美食街里同一群十几岁的青少年说话。
奥尔森:……你去过的最远的地方是哪儿?
青少年甲:曾经去过一次拉斯韦加斯。
从威尔的视角看到,小马特拒绝试穿一套深色衣服。
布朗(画外音):拉斯韦加斯,是的。我去过一次。输光了钱,然后开车回家。也许你比我幸运。
马特和奥莉维娅在橱窗后面发生了争执。我们听不见他们说什么。奥莉维娅对马特说的话摇了摇头。马特也冲奥莉维娅摇头,马上就要发脾气了。
布朗(画外音):我是说别的事情。我说的是真正的生活体验。
青少年乙(画外音):像哪里?
奥莉维娅转向售货员。说了什么。
奥尔森(画外音):我们不骗你。伊拉克。阿富汗。无论我们下次去哪儿,都是可能的。
售货员冲奥莉维娅点头,解释着什么事情。
奥尔森:大多数时候,那是一项重要任务。打击恐怖分子。重建一个国家。拯救人命——
青少年甲(画外音):让我们来冒生命危险?
奥尔森直视他的眼睛。
奥尔森(画外音):不用我提醒你九月份的一天,很多美国人坐在办公室里面就丢了性命吧。当然,风险是有的,但富有意义。你是在改变世界。这是你在棒球赛场上卖热狗得不到的感受。
奥莉维娅和马特走出商店,乘反方向的楼梯下楼。
奥尔森:军队给你们提供机会获取不一样的东西。我说的不只是技能和最好的健康保险。我说的是自豪感……
布朗:……自尊心。
威尔跟着奥莉维娅下到一楼。征兵人员正站在楼梯底部。
奥莉维娅:让他们走吧。他们还是孩子。
征兵人员回过头去。威尔停下脚步。
奥尔森:他们都是自愿待在这里的,女士。
奥莉维娅(对青少年说):看看吧。
她把手伸进手提包里,拿出一套男孩穿的黑色衣服。马特发窘地走开了。
奥莉维娅:想不想猜一下这是干什么用的?
两个征兵人员相互对视。
奥莉维娅:在我丈夫的棺材上贴着一个标签,上面写着“不容观看”。
青少年们变得惴惴不安。
布朗:女士,对你的损失我们深表遗憾,可我们——
奥莉维娅:像你们这样又高又大的人,遗骸只用鞋盒装就够了。
奥尔森:你的心情可以理解……为什么不带你的儿子回家呢?
奥莉维婭:为什么大家都不回家?
奥尔森:什么?
奥莉维娅(对青少年说):行了。回家去吧!走啊——
威尔走下楼梯。征兵人员注意到他。他冲他们挥手叫他们离开。
奥莉维娅望着他,可没说什么。
奥尔森转向那些青少年。
布朗:你们知道去哪里找我们吧。
这些青少年从相反的方向离开。奥莉维娅敝着他们的背影,陷入了沉思。马特走回母亲身边。威尔朝他们走去。
威尔(对奥莉维娅说):你还好吗?
奥莉维娅:什么?还好。
她看着威尔,似乎此刻才意识到这个奇怪的巧合。马特抬头瞪着他,一脸的不高兴。
威尔:你还需要什么吗?
奥莉维娅:什么?不用了。谢谢。
38.外景,购物中心/停车场一后来
威尔坐在车里,音乐声开得很大。他刚刚往左眼里滴了几滴新配方的眼药水。然后他发动汽车,把车倒出停车位。
他来到停车场的出口,发现奥莉维娅和马特正在公共汽车站上不耐烦地等车。马特大发脾气,打他的妈妈。她努力想让他平静下来。
威尔把车停住。
39.外景,威尔的汽车/开动中一白天
威尔开车。奥莉维娅坐在他旁边。马特还在生气,他被安全带绑在后座上。他没怎么说话。
他们向不同的方向望去。
马特扭来扭去。安全带压住了他的脖子,这让他很恼火。他想把手臂下的安全扣解开,可是太紧了。
威尔:我刚才是去配药——在购物中心那里。所以我才去了购物中心。我的眼睛有问题——我得滴眼药水。
奥莉维娅:现在好些了吗?
威尔:嗯。变干了。有些斑点……
40.外景,奥莉维娅的房子一白天
威尔躺在奥莉维娅的汽车底下修车,两条腿伸出来。
奥莉维娅在厨房门口注视他。一幅奇怪的画面,随着角度的不同而发生改变,他要么是一个正在干活儿的人,要么是一具压在汽车底部的尸体。
41.外景,奥莉维娅的房子一白天
马特在画上涂颜色。花儿的颜色五彩缤纷,明亮、艳丽,几乎可算是风格怪异。
威尔大口喝下一杯柠檬汁,把杯子还给奥莉维娅。他收工了。
威尔(示意车子):它需要一个新的变速器。
他望着马特。马特走进屋里。
奥莉维娅:我应该付给你钱。
威尔:不用。
奥莉维娅:我想我应该买辆新车。不过……
屋里传出嘭嘭猛弹钢琴的声音。
威尔:你弹琴?
奥莉维娅:不是。我在罗基公司上班。是一家仓储公司。有时候人们留下一些东西。(耸耸肩)不错的东西。如果你需要一个床垫或一个茶几,就可以给他们打电话。
他们相互对视了很长一段时间。
女人(画外音):奥莉维娅。
他们扭头看见两个女人正走过来。邻居们端着给新寡妇准备的餐盘。
威尔:我得走了……
奥莉维娅:谢谢你的帮忙。
威尔:应该的。尽快买一台新的变速器。不是闹着玩儿的。
42.(略)
43.内景,健身房一白天
一个理疗专家帮助一名士兵进行基础训练。
威尔在一架压腿机上推起20磅的重量。
在他周围,体格强壮的美国大兵们——男女都有——在举重健身。健身房后面正在进行一场篮球比赛。
威尔疼得直皱眉,他尽量忍住。他的寻呼机发出响声。
血液涌上他的脑袋,威尔用拳头击打寻呼机,似乎想抗击无法规避的事态。大家全都盯着他。寻呼机继续响着。
44.外景,托尼的汽车/开动中一白天
托尼开车。收音机里播放着乡村音乐。谈话进行到一半——
威尔:我可没这么说过。
托尼:但是你想上她,对不对?
威尔:我什么都没想。我只是帮她修车。你看到那件衬衫了吧?她有人了。
托尼:是谁?
威尔:我不知道。
托尼:天哪,为什么总是你这种文文静静的人出问题?你的道德规范呢,英雄?这太随便了。你向她宣布她丈夫的死讯,然后就想要上她?
威尔被激怒了,他把收音机的音量调高。托尼又把音量降低。
托尼:顺便说一下,如果她喜欢你的话,也只能说她的品位很奇怪。她很难搞——我警告过你。
威尔:我会记住的。
托尼:我打赌她丈夫肯定巴不得离开她,回到战区呢。
45.外景,科恩的房子一后来
托尼和威尔走下托尼的汽车。他们打开一扇门,走上门廊。
托尼敲门,然后环顾四周:这是一个比较富裕的郊区居住区。房屋朴素但却宽敞。车道上停放着一些SUV车。
科恩先生,五十多岁,把门打开。
科恩先生:有什么事吗?
托尼:我们找加林多太太。
科恩先生无法掩盖自己瞬间蹿起的怒火。
科恩先生:什么呀,开玩笑吗?
托尼和威尔吃了一惊。
托尼:不是开玩笑,先生。
科恩先生:这里没有加林多太太。
托尼:玛拉·加林多?你是说她搬走了,还是——
科恩先生怒气冲冲,走进屋里。
科恩先生(咆哮):玛拉!
没有回应。
科恩先生(继续):玛拉!
还是没有回应。他走向楼梯,冲楼上大喊。
科恩先生(继续):玛拉!
他快步走上楼梯。敲了一扇门,把门推开。
房间里面是玛拉·科恩,至少十八岁,她一边听iPod,一边在电脑上打字。
玛拉:干吗?
科恩先生:我受够你的破事儿了,小姐。
玛拉:什么?我干什么了?
科恩先生:门口来了两个当兵的,说要找加林多太太。
玛拉的脸涨红了。
玛拉:我们是准备告诉你的,爸爸,我——但是……我知道你会怎么想,而且当时时间紧迫,他马上就要上前线了——
她跑下楼梯。她父亲跟在她后面。
科恩先生:你到底在说什么?你嫁给那个小滑头了!?
玛拉:别这么说他!
她在楼下看到托尼和威尔。她突然停下脚步。后退了一步。
托尼(画外音):加林多太太——
科恩先生走上前。
科恩先生:我们有些家务事要处理,你们也看到了,所以请——
托尼迅速上前。他对玛拉说话,不理会科恩。
托尼:我有个不好的消息要通知你,加林多太太。你的丈夫,陆军下士马里奥·加林多,昨天晚上在伊拉克被一个即时爆炸装置炸死了。陆军总长要求我代他向你表示最深切的慰问。
科恩先生望着女儿,不知道说什么。玛拉一阵晕眩。
玛拉:我——我本来打算告诉你的,爸爸……
她的父亲抱住她,用“嘘”声让她静下来。他的脸上愁云密布,极度悲痛。
托尼和威尔站在那里,看到一个愤怒的男人变成一位慈爱的父亲。
托尼:伤亡援助军官会在几个小时之内跟你联系……
46.内景,本的酒吧一晚上
墙上的横幅上写着:欢迎回家。
这个地方正在开一个派对,庆祝一名士兵返家。几十个男男女女们兴奋而陶醉。
威尔坐在酒吧里,一边喝酒,一边听这个返家的士兵讲故事。
返家的士兵:——部落首领是一个面容老相的家伙,很怪,我估计有五十来岁,或许还要老点。脸颊下陷、头发灰白、牙齿没剩几颗……他跟我说,他不习惯跟一个小孩子做交易。我告诉他,嘿,老兄,我二十八了。
士兵的妻子:下个月二十九。
返家的士兵:对。我不是小孩子。于是那个首领说,二十八?你不可能二十八。你还这么漂亮……你肯定只有十八九岁。我在想,他在说什么呢?他喜欢我还是怎么的?但是这个人一下子变得很沮丧。他开始说,这个国家一团糟……我就跟他说,没那么糟,因为我们来解放你们了。然后他说,没那么糟吗?看看我。我才二十七!
他们全都哈哈大笑,那个返家的士兵只是淡淡一笑。
威尔注视着那个士兵。
返家的士兵(漫不经心地):那个可怜的家伙,他这里中了一枪(指着太阳穴),这里也中了几枪(指着咽喉),还有一枪穿过他的胸膛,你几乎可以听到他的肺漏气的声音……是他的一个手下干的……
笑声戛然而止。大家错愕地瞪着他。他们不曾料到这个故事会这样发展。
返家的士兵:不管怎么说,他是个有趣的家伙。我喜欢他。
他喝了一小口啤酒,接着环视四周,看出大家都尴尬地沉默着。
返家的士兵:怎么了,突然开始默哀了?
有几个人咯咯笑起来。
返家的士兵:我马上回来。
他离开了。此刻,每个人都感到不自在,同喧闹欢快的音乐声形成对比。
威尔站起来,跟着士兵出去。
47.外景,本的酒吧一晚上
抽烟的人在酒吧外面闲聊。威尔走出酒吧,看到那个返家的士兵站在那里,试图喘口气。
威尔:借根烟可以吗?
士兵摸出一包烟,递给威尔一根。用颤抖的双手替他点燃。
威尔:谢谢。你还好吗?
返家的士兵:是的……当然。
显然,他不太好。
威尔:就像是另一个星球回来一样。
返家的士兵:你在说什么?我很好。我回家了,老兄!
他给自己点了一根烟,走到街道的那一头。
稍后,他的妻子也出来了,匆匆朝他走过去。威尔看到这个士兵给他的妻子点了一根烟。他们站在那里,相互靠拢,一起抽烟。恬静、温情。
托尼(画外音):……每一代美国人都得经历一场战争。我们需要它。因为我们得用完我们的武器,这样才能够制造更多的武器。
威尔转移视线,看到托尼带着两个年轻女子——克莱尔和拉拉走过来。两个女人都有点醉了,听着托尼夸夸其谈。
托尼:而且我们还得带着我们的战士冲锋陷阵,这样他们才能指挥新的战士。这样做没什么不对。
他们来到门口,威尔就站在那里。克莱尔的手机响了。她接听电话。
托尼:嗨,威尔。姑娘们,这就是我跟你们提过的人。威尔,这是劳拉和克莱尔。
拉拉:是拉拉。
克莱尔(还在打电话):嗨。
托尼:拉拉。
拉拉:很高兴见到你,威尔。
威尔冲她们微微一笑。托尼眼睛发亮。
托尼:进来吗?我买单。
威尔:一会儿就进去。
他们拥入酒吧,托尼喋喋不休地说个不停,克莱尔还在讲电话。
威尔在街道上站了一会儿,迟疑不决。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个返家的士兵和他的妻子。他们现在正在小声争论着什么。他迅速做出决定,离开这里,走向他的汽车。
48.外景,原野一白天
奥莉维娅和小马特走在一片草地上,他们一边说话,一边摘花。他们走向——
49.外景,军队的墓地一白天
里克·穆尔上尉正在点名。我们看到士兵们一一回应。
穆尔上尉:冈萨雷斯中士。
冈萨雷斯:到!
穆尔上尉:埃弗特中士。
埃弗特:到!
穆尔上尉:安德森下士。
安德森:到!
穆尔上尉:一等兵皮特森。
没有人回答。我们看到一群士兵——四、五十个人,还有一些平民百姓。
穆尔上尉(继续,更大声):一等兵,皮特森!(稍顿,接着更大声)一等兵,菲利普·罗伯特·皮特森。
点名的声音愈响亮,沉默愈让人胆寒,一直到——
熟悉的叩击声开始响起。
奥莉维娅站在灵柩旁边,牵着小马特的手。他把新采的野花放在灵柩上面。
菲利普的母亲两眼低垂,她牵起马特的另一只手。
士兵们注视着这一切,一些人热泪盈眶,一些人绷着脸。
一位将近八十岁的退役老将军神情茫然,他的胸前佩戴了一排勋章和丝带。他是葬礼的常客。
奥莉维娅和马特离开灵柩。
奥莉维娅抬眼看向人群。
一些人紧张地瞥了她一眼。大部分人的目光都充满着同情。
奥莉维娅发现了威尔,他同一群老兵站在一起。
威尔迎着她的目光。一种复杂的情感纠结在两人之间传递着。尊敬/遗憾/渴望。他想要什么?她又想要什么?
50.内景/外景,托尼的汽车/公寓大楼一后来
透过汽车前方的挡风玻璃:汽车朝一幢公寓大楼驶去,一名军官等在大楼外面——他是加西亚上尉。
托尼(画外音):他在那儿。
51.内景,公寓大楼一白天
威尔、托尼和加西亚走上楼梯。爬了一层又一层。他们的脚步声在走廊里回响。
52.内景,公寓大楼一后来
托尼、威尔同加西亚上尉一起站在门口,面向瓦斯克斯先生,他只穿衬衫未穿外衣。
威尔:瓦斯克斯先生,你懂英语吗?
瓦斯克斯先生(说西班牙语):我女儿在军队。她丈夫也在军队。
两个小孩子在走廊里互相追逐着。
托尼(说英语)/加西亚上尉(说西班牙语):瓦斯克斯先生,陆军总长要求我代他向你表示最深切的歉意……
威尔凝视着加西亚上尉,熟悉的语句用另一种不同的语言说出来,这让他着迷。似乎也让这些语句变得可以承受。瓦斯克斯深感震惊,同他们说着什么。
托尼(说英语)/加西亚上尉(说西班牙语):……你的女儿帕特里夏,于本地时间今晨七点钟,在伊拉克的安巴尔省,死于直升机失事。有更多消息的话,我们会马上通知你。对于这次悲剧性的事件,陆军总长向你和你的家庭表示最深切的慰问。
它演变成一场争执,瓦斯克斯先生拒绝接受这个噩耗,直到噩耗把他击倒。他崩溃了。
53.内景,厨房/威尔的公寓_晚上
威尔走进厨房。按下电话答录机上的播放留言按钮。
凯莉(电话答录机里的声音):嗨,我是凯莉。抱歉给你寄了请柬。真愚蠢。你知道,我想我们可以——我不知道,我希望你别生气,好吗。我没有……你没有答复,所以——
威尔翻査一堆搁在厨房用桌上的尚未打开的邮件。他在一些垃圾邮件中找到一个别致的白色信封,心不在焉地把它拆开。
凯莉(电话答录机里的声音):你知道,我不敢告诉你。我不知道,我的压力好大……我根本就不想办这个愚蠢的派对,可他的父母……这不是你的问题。我疯了,我知道。艾伦跟我因为这件事大吵了一架,而且……别来,好吗?忘了请柬的事。忘了我——对不起……
他听到挂断电话的声音。请柬掉落在地上。
他用拳头猛击墙壁。一次又一次。一直到他精疲力竭,疼痛不已。
他走开了,一只手在流血。
54.内景,威尔的卧室一后来
威尔躺在地板上,大睁着眼睛,保持警觉。
从窗户望出去,月亮渐渐暗淡,睡意也逐渐消失。
他把自己埋在毯子下面。一具活动的尸体。
55.内景,奥莉维娅的房子一下午
马特走下楼梯。他戴着父亲的勋章,眉毛上贴着一片大的创可贴,脸上有淤伤。他下楼下到一半时停住了。
威尔(想开玩笑):嘿,伙计。我打赌另一个小家伙的情况要好些吧。
马特没说话。威尔把一面折叠起来的旗子交给他。
威尔:这是我们部队的旗帜……
马特:我已经有两面了。
威尔怔住了。马特走回楼上去。
奥莉维娅:大家不停地送来旗子和炖菜。
稍顿。
威尔:如果有什么我能帮忙的……
奥莉维娅:我知道去哪儿找你。
他一时语塞。费劲地吞口水。他想说些“合适的”话。
奥莉维娅:我们要离开这里了。
威尔:去哪儿?
奥莉维娅:还没决定。说来真是有意思。我们总是搬来搬去的,军队让我们去哪儿,我们就去哪儿,可现在……
她耸了耸肩。
威尔:如果你需要帮忙。装箱打包之类的,任何事情。
奥莉维娅:我可以用一两天的时间把东西全部收拾好。搬家已经成习惯了。
楼上传出抽水马桶冲水的声音。他们避开彼此的目光,反倒显得更加尴尬。
奥莉维娅:谢谢你送的旗。
稍顿。威尔还站在那里。他点点头。他该走了。
奥莉维娅:我们想吃点……比萨饼。
56.内景,餐室/奥莉维娅的房子一晚上
奥莉维娅、马特和威尔围桌而坐,吃着比萨饼。
这是一场尴尬的聚会,没人知道该说些什么。他们静静地吃着东西。一直到——
马特:我能看电视吗?
奥莉维娅:吃完你的花椰菜再看。
马特和威尔看着桌子。然后又看着彼此。桌上惟一的绿色东西就是桌布。
马特:妈妈,没有花椰菜。
奥莉维娅:噢。
她站起来,稍微有点不好意思,她的紧张暴露无遗。
奥莉维娅:我想是放在微波炉里忘了拿出来。
威尔(站起来):我想我该走了。大概……我要去——
奥莉维娅:好的。
威尔:我——谢谢你的比萨饼……马特,很高兴见到你。
马特:为什么他就不用吃花椰菜呢?
威尔(僵住了):我可以吃花椰菜。
他又坐下来。奥莉维娅走进厨房。马特瞪着威尔。
马特:我不要吃。
威尔:明白。
57.(略)
58.内景,厨房/威尔的公寓一晚上
威尔坐在厨房用桌旁边读报纸。又是一个不眠之夜。桌上放着一堆未拆封的邮件。电视在画外响着。他打开第二瓶啤酒,一边喝,一边吃着一盘曲奇饼干。
59.(略)
60.外景,仓库一白天
奥莉维娅带着威尔,沿着一长排有大门的仓库小隔间往前走。
奥莉维娅:周五是我在这里的最后一天,我想……你可以拿些东西。这些东西放在这里太浪费了。
她拉开一扇门。威尔往里看,但他的视线很快转移到她的身上,他们四目相交。双方都感到紧张。
他们用眼神搜寻着一种联系。
奥莉维娅:任何人现在看到我们都会说,你是一个利用我的悲痛、趁人之危的混蛋。而我是一个荡妇,一点也不伤心。
稍顿。她朝威尔靠近了一些。
奥莉维娅:你失去过任何人吗?
威尔:战友。和平时期,我父亲过世了。酒后驾车。
奥莉维娅:他们抓到他了吗?
威尔:什么?噢,不是。是我爸爸……是他酒后驾车。
奥莉维娅点点头。这个无心的幽默几乎让她笑出来。
威尔:我妈妈半夜叫醒我。她说他的刹车失灵了。我从没见她哭过。让我十岁时就想当个机械师。
奥莉维娅:那么是你妈妈通知你的。
对她的直率他感到好笑。但不觉得有趣。
他们默默无语,彼此对视。她让他着迷。
61.内景,奥莉维娅的房子一下午
房门打开。威尔和奥莉维娅走进来。他们停住脚步,看着彼此。现在怎么办?他们不太确定。
奥莉维娅:想跳舞吗?
他笑了。她靠他更近。
威尔:没有音乐。
他们抱住对方,差点儿跳起舞来。可她又挣脱出来。
奥莉维娅:我去洗澡。
威尔:为什么?
奥莉维娅:因为……
紧张的暂停。
她想走开。他抓住她的手。
威尔:别走。
他们呼吸着彼此的气息。彼此依偎着。这是一个真实的瞬间。接着,她退却了。
奥莉维娅:我去弄杯咖啡。你要吗?
他微微一笑。松开她的手。
威尔:不了,谢谢。
她按下一个开关,加热今天早晨的咖啡。甚至等不及咖啡变温,她太紧张了。她想说些什么,可又说不出口。他们靠近了。她喝着咖啡。然后——
奥莉维娅:当菲尔第三次再征入伍的时候,就好像他非去不可一样。他在家里待不住。我也觉得别扭。看到他走我感到一种解脱。
他理解她的意思。
奥莉维娅:我想他,但是……我不想刚刚离开的那个人。我怀念很久以前的他。
她振作精神。
奥莉维娅:一天早上,我打开衣橱,他的一件衬衫从衣架上掉下来。我把它捡起来。
她喝着凉咖啡。
奥莉维娅:它有一股……难闻的味道。不是另一个女人、香烟或者烈酒的味道。那是……愤怒和恐惧的味道。就是他参军以后的味道。他在家的时候对我和儿子都不太好。所以在某种程度上,他在我心里已经死掉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
奥莉维娅:不管怎么样,我洗了那件衬衫。接着,你们就来了。
他们望着彼此,时间现在已经没有了意义。
奥莉维娅:奇怪。我曾经爱过他。现在他死了,我又爱上他了。但更多的是因为我儿子。(停顿)对不起,我带你来这儿。
威尔:别这么说。
他露出笑容,把脑袋搁在她的肩膀上。
威尔:不是我不想——
奥莉维娅:我知道。我也是。
她想吻他。他也想吻她。可他们没有。
奥莉维娅:我去接马特。他喜欢我早点儿去接他。好让其他孩子羡慕。
威尔:好的。
她走开去拿钥匙。
威尔:你介不介意我在这里多待一会儿?
她犹豫不决。可最终——
奥莉维娅:走的时候用力关门就可以了。锁有点儿不太好用。
她离开了。威尔在那里站了一会儿。
最后,他坐下来。
62.内景/外景,托尼的汽车/开动中一白天
托尼开车。
托尼:——要是有士兵在执行秘密特别任务的时候牺牲,而我们又不承认他去过那个地方,那么军队就会称该名士兵死于意外。为什么?为了保护下一个人。要是有士兵滑进沟里死了,我们就说是战斗伤亡,为了让他的死亡富有意义。
威尔:你想说什么?
托尼:我想说什么?我想说军队有时候必须关注事实以外的事情。这并不是说它不在乎你——恰恰相反,这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家庭比美国军队更照顾你。
威尔:真的吗?
托尼:真的。对于那些没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来说,可以过平民生活。你己经不行了。你已经见到那些黑暗的东西——不能装作没看见。你现在不能卖保险了,老弟——太迟了。
63.内景,食品杂货店一下午
威尔站在紧挨收银台的杂志搁架旁边翻看杂志。架子上有八卦杂志、汽车杂志、健康杂志、枪支杂志。五花八门。
收银员将这里仅有的另外两名顾客——弗拉尼根先生和太太的账结好。
收银员:回头见,拉尔夫。再见,弗拉尼根太太。
威尔对这两个名字做出反应。他回头看那个男人。
威尔:弗拉尼根先生?
弗拉尼根看到他盯着自己,便眯起眼睛,努力想要认出他来。
弗拉尼根先生:我认识你吗?
托尼走出盥洗室,边吹口哨,边弄干他的双手。他拿起一块条形糖。接着他看到弗拉尼根先生正目不转睛地打量着威尔。
威尔:不。你不认识我。
威尔偷瞥了一眼托尼。托尼不再吹口哨了——但还是拿着那块糖。
威尔(继续):你是沃尔顿·弗拉尼根的父亲……
弗拉尼根先生:是呀?
托尼意识到自己还拿着那块该死的糖,便笨拙地把它塞进口袋里。
一阵沉默。你盯着我,我盯着你。无言的表白。
弗拉尼根先生突然跪倒在地。拼命呕吐。
弗拉尼根太太:噢,天哪。拉尔夫,怎么了?
弗拉尼根先生抬头望着他的妻子。他的嘴巴张开,可是说不出话来。
她看见他的面容,知道不是他吃错了东西。
弗拉尼根太太(对威尔):跟我说!
她转向威尔,渐渐明白了,但还是不敢相信。
威尔(语速很快):陆军总长要求我代他向你们表示最深切的歉意,你的儿子沃尔顿·弗拉尼根,昨天在伊拉克阵亡。对于这次悲剧性的事件,陆军总长向你和你的家庭表示最深切的慰问。
威尔看了托尼一眼。然后,让托尼感到震惊的是,威尔不顾他的腿伤跪了下去,把一只手臂搭在弗拉尼根的肩膀上。
威尔(对弗拉尼根低语):你现在哭出来吧。全都发泄出来。
他帮助弗拉尼根站起来。弗拉尼根几乎无法站直身体。
弗拉尼根太太:他死了?
威尔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
威尔:很抱歉,太太。
托尼注视着这一切。威尔触碰了NOK。还不清楚是谁更需要身体接触。
弗拉尼根太太用颤抖的双手捂住自己的脸,似乎努力想把这个世界关在外面。
弗拉尼根先生:他是怎么……?
威尔:目前我还没有这方面的消息,先生。(语不成声)有更多消息的话,我们会马上通知你。陆军总长向你和你的家庭表示最深切的慰问。伤亡援助军官会在几个小时之内跟你联系。
弗拉尼根太太紧紧抓住丈夫的手臂,不是去支撑他,而是支撑她自己。他们两个人立马儿苍老了二十岁。
威尔:有没有什么朋友或是邻居我们可以联系的?需要叫车吗?
他们摇了摇头,慢慢后退。
收银员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离开商店。他们的手上拎着两袋食品杂货,他们的生活被毁了。
威尔呼出一口气。好像在刚才的两分钟里他一直都屏住了呼吸。他察觉到自己的腿在发颤。
他碰到了托尼的目光。他对威尔产生了新的尊敬,还是因为他违反了规则而感到愤怒?
64.外景,食品杂货店一下午/稍后
威尔走出商店。托尼正等在那里。
威尔:他们去哪儿了?
托尼:他们走了。
威尔走开了。托尼跟在他身后,拍打他的后背。拍了一下又一下,越来越用力。他在推他。威尔回过头来。
威尔:怎么了?
托尼:我第一天是怎么跟你说的?你不要触碰NOK。
威尔没说话。
托尼:你要醒醒了——你不是在学校。你不是在摇滚乐队。你是在军队里!
威尔:我知道我在军队里——我为军队挥洒热血。我在交火的时候被炸飞。我没有在科威特沐日光浴。我是在打仗。
托尼把他推到墙上。
托尼:那不是你的工作。你没有遵守规定。
威尔:去他的规定!他们是人。他们跟你不一样。
托尼怒火中烧。他尽量克制自己不揍威尔。
他走开了。威尔跟着他,试图保持冷静。
托尼上了车,接着把车开走了,没有带上威尔。
65.外景,公路一下午
威尔沿着公路边往前走。他看见托尼的车在前面迅速向他靠近。托尼把车掉了个头,停下来,给威尔打开副驾驶座的车门。
托尼:上车。
威尔固执地没有作答,继续朝前走。
托尼:以你这个速度走回去得一个星期。上车。
威尔继续向前蹒跚而行。
托尼:我想开了。上车吧!
决不。
托尼:嘿,犟驴,上车!
66.外景,另一条公路一傍晚
威尔在公路边拦顺风车。一辆插着一面美国国旗的汽车停下来。他费力地上了车,汽车开走了。
67.外景,威尔的公寓大楼一黄昏
威尔朝自己的公寓大楼走去,他看起来筋疲力尽。这是怎样的一天呐。还没完结呢。
68.(略)
69.内景,卧室/威尔的公寓一晚上
威尔半醉半醒地躺在床上。衣服和鞋子扔得满地都是。房间里乱糟糟的。电话铃声响起。他滚下床。走到画外。
威尔(画外音):你好。
他走回到画格之内,又坍倒在床上,一只手里拿着电话。
(镜头切换)
70.内景,托尼的公寓
托尼坐在写字台前。
托尼:多塞特认为你需要度个假。让头脑清醒一下。他让我照看你。
威尔:我吗?我什么都不需要。
托尼:你都疯到走路回家了,赶紧休假吧。我们休假到星期二。我都计划好了。带上一套泳装和你的ACU迷彩服。姑娘们可喜欢迷彩服了。
威尔:什么姑娘们?喜欢什么?
托尼:拜托。只有我一个人的话她们是不会去的。我有好几个星期都没做了。你不也需要吗,是不是?
威尔:开我的车行吗?
稍顿。
托尼:姑娘你先挑。
71.外景,公路边一白天
托尼和威尔在修理银色汽车的一个漏气轮胎。拉拉一边喝啤酒,一边看着他们。克莱尔用手机发短信。
托尼(对克莱尔说):你继父真的不会出现吗?
克莱尔(边发短信边说):他在阿拉斯加捕鱼,不会马上回来。
托尼:捕鱼。
威尔:在阿拉斯加。
托尼(对克莱尔说):他不介意你用这个地方吗?
拉拉:噢,他介意的。你不了解她爸爸。
托尼竖起眉毛。
72.外景,小屋一白天
托尼把车开进车道,停在一个靠湖的小屋外面。
威尔:不错啊。
73.内景,小屋一傍晚
托尼和克莱尔跳着舞/互相抚摸。克莱尔已经醉了,托尼的欲望正强。
威尔和拉拉在打落袋台球。
74.内景,小屋一傍晚
托尼和克莱尔在做爱。
75.外景,小屋外面一晚上
威尔和拉拉坐在门廊上。他靠过去亲她。几乎有点儿勉强。拉拉笑了。
她靠过去,把脑袋搁在他的大腿上,好像要睡觉。他坐在那里摸自己的头发,让她温柔地躺在自己的大腿上休息。
76.内景,小屋一稍后
托尼和克莱尔达到高潮。他从她身上下来,汗流浃背、气喘吁吁。他背向她,盯着墙壁。
克莱尔:你还好吗?
托尼:还好。老天,我需要来杯喝的。
77.外景/内景,小屋一后来
威尔走进屋里。
克莱尔在抽烟。
几个空啤酒瓶放在桌上。
托尼又抓起另一瓶。三年的戒酒期结束了。
威尔(对托尼说):你到底在干吗?
托尼:你知道车上还有啤酒吗?
威尔:托尼。
托尼:我没事儿。就是放松一下。帮帮忙,我们不是搭档吗?(继续)拜托。我们曾一起并肩作战过。
威尔:三年了?就像这样。
克莱尔:他知道他在做什么。睡觉去吧。
威尔:嗯。睡觉去。
她走开了。
托尼和威尔的目光相交。
托尼:上士。
威尔离去。
托尼:喝酒的时候我有趣多了。
现在只剩下他一个人。
托尼:上士。
78.外景,湖面一白天
威尔和托尼坐在湖中央的一条船上,发动机空转。威尔穿着T恤衫和ACU迷彩服长裤。托尼穿着短裤和红色的防风茄克衫。
托尼:你错过机会。问题就在这儿。伊拉克的问题就在这儿。越战的时候,他们有六种做爱的途径。波斯尼亚,它的妓院是全世界最棒的。沙漠风暴的时候,有妓女随叫随到。可现在这场战争呢,我不知道……扯那么多宗教的事儿,十字军啊、圣战啊……谁也找不到妞儿。那些家伙这么愤怒,有一半原因就是因为这个,对吗?
威尔:我们回去吧。
喷气式滑水车的声音越来越近。他们转身去看——(画外)
托尼(叫喊):查利,别冲浪!
威尔大笑。
托尼:或许我应该要个孩子。
威尔:我不应该让你喝酒的。
托尼:瞧,你的问题就出在这里,英雄。你认为每件事情都是你的错,你的责任。有人摔成一片一片的——威尔就拿着胶水上去帮忙。有士兵喝醉了……我跟你说吧,上个月我就喝过一瓶啤酒。上个星期——喝得更多。几天前——
威尔:你说真的?
托尼:对。今天我不是开了酒戒,只是不想再装了。
三个男的开着三架喷气式滑水车从他们边上疾驰而过,掀起阵阵波浪。托尼的啤酒洒了出来。
托尼:滚开,混蛋。
他把啤酒瓶朝他们的方向扔出去。可是他们已经走远了。
威尔:别这样,老兄……
79.外景,湖岸一后来
威尔坐在船上喝酒,托尼把船拴在码头上。托尼把防风茄克衫在腰部系紧。
威尔:你从哪里学会打缆绳结的?
托尼:童子军。他们很喜欢打好的绳结……好系好解,系上不会松开。
那三个家伙,布拉德、史蒂夫和乔,喷气式滑水车的三人组,朝他们走过来。托尼绷紧了神经。
布拉德(画外音):你他妈有什么问题?这湖是你的吗?
托尼看了威尔一眼,准备干一架吗?威尔耸了耸肩,为什么不呢。威尔迅速跳下船,他们朝那三个人冲了过去……
托尼:嘿,女士们,你们是哪个女生联谊会的?
威尔很快打出第一拳。
80.内景,托尼的汽车一白天一后来
威尔开车。两个人都鼻青脸肿的,衣服上沾染了血迹,灰头土脸。
托尼:老弟,那些姑娘们的反应肯定是过于激烈了。不过是打个小架嘛。我还以为他们会保持冷静呢。抱歉,伙计。你跟劳拉发展得怎么样了?
短暂的停顿。
威尔:是拉拉。
托尼:拉拉。什么名儿啊!
他们开车行驶。
托尼:发展的怎样呢?
81.内景,托尼的汽车/开动中一白天
威尔开车。托尼在后座上睡觉。威尔小口喝着啤酒。心不在焉地收听新闻广播。
威尔调到音乐台。一首软绵绵的R&B歌曲——非常适合他。
托尼醒了。开始唱《牧场是我家》。
82.内景,托尼的汽车/开动中一后来
他们放开喉咙歌唱《牧场是我家》。这是他们听过的最有趣的歌曲。他们太醉了,不记得他们第一次听到这首歌是在通知完伯勒尔太太之后。
83.内景,乡间俱乐部一傍晚
威尔和托尼走进一家乡间俱乐部。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他们。他们两个人鼻青脸肿、灰头土脸,同这个地方格格不入。托尼穿着红色的防风茄克衫、短裤和军靴。威尔穿一件染有血迹的T恤衫和ACU迷彩服长裤。
在他们周围,每个人都打扮得十分漂亮。这是一场订婚宴会。
托尼和威尔看起来就像是刚下战场。他们环视四周。
她在那里——凯莉。
她还没看到他们。然后,她突然看到了。
凯莉:噢,我的天呐。
她朝他们冲过去,像是要阻止一场灾难的发生。
威尔试图亲她的面颊,可没亲到。
凯莉:你应该提前说你要来的。艾伦会被气死——
艾伦(画外音):噢。嗨。
凯莉的未婚夫艾伦假装很高兴见到威尔。
威尔:好久不见,艾伦。
艾伦:老兄,你的气色看起来好差呀。
威尔:感觉更差。(笑了)这是我的搭档托尼。托尼,这是艾伦,未来的新郎官。
艾伦注视着托尼受伤的脸。
艾伦:怎么回事?
托尼:别担心。我们玩了一些特技。
托尼和艾伦握手,然后和凯莉握手。托尼上下打量她。
威尔:托尼,这是凯莉。新娘子。
托尼:很高兴见到你。
这是一个尴尬的时刻。
艾伦:好吧。给他们拿点喝的。
托尼:好主意,我正准备醒醒酒呢。艾伦,我们走吧。
艾伦犹豫不决。
托尼:艾伦!我们走。
他们把威尔和凯莉留在那儿。两个人相互对视。
威尔:你很漂亮……
凯莉:别说了……
威尔:真的。
凯莉:这是干吗?
威尔:没什么。
84.内景,宴会厅/乡间俱乐部一晚上
凯莉的父亲正在演说一段很长的祝酒辞,他快说完了。
凯莉的父亲:……凯莉,艾伦,祝你们白头偕老。
照相机闪光灯闪烁。大家鼓掌,用叉子轻敲玻璃杯,要这对年轻人接吻。他们照做。宾客们欢呼喝彩。
服务生端着食物鱼贯而入。宴会开始了。
宾客们开始吃东西。
威尔突然站起来。他醉了。
威尔:我想说几句。
房间里顿时一片寂静。托尼忍住笑,虽然他不知道威尔准备说什么。
艾伦绷紧了神经。凯莉更是如此。
艾伦:天呐。
威尔站在那里,醉醺醺地东倒西歪。他来到这里就是为了这一刻的报复。
艾伦:在你祝酒之前——
艾伦站起来,想来个先发制人。
艾伦:希望大家一起为我们的军队干杯。不管爱战争还是恨战争,我们自始至终都一直支持你们。
大家把酒杯举起来。
威尔看着托尼。
威尔:他们支持我们。
托尼微微一笑。
托尼:一直支持。
威尔看着艾伦。对他品评一番。他突然变得极为严肃,差不多清醒了。
威尔:我只想说,艾伦,凯莉,诸位亲友们……
他看着凯莉。她拉住艾伦的手。她悸惧不安地看着威尔——她真的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一架照相机的闪光灯闪起来。
威尔:陆军总长……
威尔举杯。
威尔:恭祝你们订婚。
托尼爆发出一阵笑声。差点儿从椅子上摔下来。
85.外景,停车场/乡间俱乐部一晚上
威尔和托尼,一个醉了,另一个发了疯(也醉了),在停车场里玩枪战游戏。他们像孩子一样放声大笑,用手指比划成手枪的样子,互相瞄准射击,嘴里还发出砰砰的声音。他们用汽车做掩护。
订婚宴会结束了,宾客们试图把车开出停车场。汽车喇叭一阵鸣响。
86.内景,停放在路边的托尼的汽车一黎明
趴在方向盘上的威尔在黎明时分醒过来。他的头爆裂似的剧痛。他环顾四周。
威尔下了车。发现托尼睡在一棵树下。他走过去摇晃他。
威尔:嘿,起来了。
托尼睁开眼睛,看见头上有棵树。
托尼:天哪!我死了吗?
威尔:没有。
托尼坐起来。
托尼:我得给我的赞助人打电话。
威尔走到一边,拉开拉链在树下小解。他回过头。他们四目相交。
威尔:我们应该一起出来。你可以退役。我们去阿拉斯加捕鱼。
托尼:不行。多塞特不会放我走的。
威尔:你又不属于他。
托尼:他救了我的命。让我清醒过来。直到昨天为止。
威尔拉他起来。
托尼:我属于军队。我觉得这样挺好。
威尔:我可不觉得好。
他们走向汽车。
托尼:我曾经只求被一枪打中。在战场上这要求过分吗?一场战役?
威尔:你不是说过你受过战争的洗礼吗。
托尼:骗你的。那算什么战争啊。
我们现在看到,他们未曾离开乡间俱乐部的停车场。
87.外景,威尔的公寓大楼一接前景
威尔和托尼把车停在威尔的公寓大楼外面。他们下了车。
他们看到一个面熟的男人在威尔的大楼前等候着。
他是戴尔·马丁。他瘦了。看来也没睡好觉。他的眼睛里有一种忧烦的神色。
戴尔看到威尔和托尼,朝他们走过来。
托尼和威尔交换了一个眼色。
戴尔在离威尔一步远的地方停下来。托尼准备提防任何情况的出现。
戴尔:我是戴尔·马丁。你还记得我吗?
威尔缓缓地点点头。
威尔:先生——
戴尔:你知道我儿子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吗?
威尔摇头。当然不知道了。
戴尔:他跟我说“下周见”。电话里说的。就这句。从那边打过来说的。我只说,“好的”。
威尔点头。
戴尔:我……不大会说话。我只想说,那天发生的事情……你能……原谅我吗?
威尔舒了一口气。
威尔:没什么原谅不原谅的,先生。
戴尔凝视威尔的眼睛,寻找着什么。
威尔和托尼交换了一个眼色。
戴尔伸出右手。威尔握住了。
戴尔冲托尼点点头,然后转身离开,上了他的小卡车。车子开走了。
托尼做了个鬼脸,长长地叹了口气。
托尼:我妈说过,这样的日子总会到来。
88.内景,威尔的公寓大楼一晚上一后来
威尔和托尼一边看电视,一边吃着汉堡包,还有油炸土豆,喝着酒。
威尔说着话,似乎停不下来。托尼听他说。
威尔:我们在交火。我决定进到一个小巷里,我们可以进入市场,我知道那儿有个屋顶通道。狙击手从四面八方向我们开火,砰,砰,砰,砰。我们到处跑,找掩护,一个炸弹爆炸了……(停顿)(继续)我们被迫后退,但是我看见蒂默曼还站着,他头上有块东西在晃荡。等他一扭头我才看到,那是他的半边脸。我们后面的两个战友被击中了,我冲他们喊,躲到路边去,但是他们在大声尖叫,听不到我说话。于是我跑过去,拉起了一个,他还是个孩子,十八九岁,入伍才三个月。我把他背在肩上,用另一只手拉起另外一个,然后把他们放在一些卡车轮胎后面。我们全都气喘吁吁,试图用无线电发报机寻求支援。这时我看到德里克躺在马路中央,流着血。现在,狙击手的火力减弱了。他躺在那里,双手这样举着——
威尔用自己的手比划着。
威尔:就像在祈祷。无线电里只有杂音,于是我朝他飞奔过去。枪声又响了,砰,砰,砰。我抓住他的手腕,把他拖到马路的另一边,躲在一辆烧毁的旧车后面。他还在看他的手。不停地张开又握住,不断说,“我的手没感觉了,我的手没感觉了”。我看他的手,没事啊。我把他推到车底下,跟他说,“德里克,你的手没事,在这里躺着别动”。他看着我……就好像我在骗他。然后,炸弹在他身下爆炸了。
托尼:天呐。
威尔长长地吐了口气。
威尔:炸飞的肉都飞到我的嘴里……
威尔的脸上掠过一丝苦笑。
威尔:当我醒过来的时候,我已经在去拉姆斯坦的路上了。在医院躺着的时候,有个人进来了,我没看清楚,我的腿疼得厉害,他在我光着的胸口上放了小勋带。我的周围是注射器、心电仪什么的,我不需要那些鬼东西。然后,他便跟我说……我是英雄。
托尼:你就是英雄。
威尔:不是。是我把他放在那里的。是我。我不是有意的,不是计划好的,这种事无法计划,你只能依赖当时的情况。但那确实是我干的。我把他——放到炸弹上。我的字典里没有这样的英雄。(继续)几周后,我拄上了拐杖。做了个大手术,带上了眼罩。什么东西看起来都是灰色的——花朵、护士、鲜血。我的耳朵不断嗡嗡作响。凌晨4:52分,我游荡在医院的走廊上。我爬到屋顶。规定不让上去,但是医生们都跑到那里吸烟,所以门开着。对我来说,一切似乎都失去了意义,我站在那里,站在屋顶边上,很冷、很黑,而我感到平静。
托尼:你为什么没跳?
威尔摇了摇头,仿佛他不知道一样。
威尔:太阳出来了。
托尼:太阳出来了?
威尔:太阳出来了。死亡也就失去了意义。(稍顿)再来一杯吗?
托尼:给我百事可乐吧。这假啤酒太难喝了。
威尔走向厨房。
他倒了一杯真啤酒。大口喝下。
接着他从冰箱里拿出两罐百事可乐。他走回来看到——
托尼,看着电视,眼泪从脸上淌下来。
威尔走回厨房。托尼崩溃了,痛哭流涕。
89.外景,奥莉维娅的房子一白天
马特从一棵树上解下一条黄丝带。
没有人从战场上回到这个家里。
90.外景,奥莉维娅的房子一傍晚
一辆卡车停在车道上,奥莉维娅在整理卡车周围的箱子。
马特和一个朋友在后院玩着。一次道别的玩耍约会。
威尔把车开进车道。他下了车,奥莉维娅走过来。
威尔:你们要去哪儿?
奥莉维娅:路易斯安那。
威尔:你们……带钢琴吗?
奥莉维娅:什么?是啊。为什么这么问?你会弹吗?
威尔:不算吧。会一点点。小时候我妈逼我学的。我不喜欢弹钢琴。
长时间的停顿。
奥莉维娅:很高兴认识你。
威尔:我也是。
他们走上前想拥抱一下,但却尴尬地停住了。他们握了握手。
奥莉维娅:再见,威尔。祝你好运。
威尔:也祝你好运。(稍顿)或许,我……我总是掌握不好时机。
奥莉维娅:不会啊。
威尔:或许你可以让我知道你在哪儿。你的住址。我不介意开车过去。
奥莉维娅:好啊。发电子邮件?
威尔:可以。我得先买台电脑。在托尼的电脑上看也行。
奥莉维娅:你没准备退役吗?
威尔:还在考虑。
奥莉维娅(微笑):进屋吧。把你的地址给我。我给你写信。
威尔:好啊。
他跟着她进屋,他们背向我们,直到消失在屋里。
一片安静。只有两个小孩在玩耍——马特和他的朋友。平静而安宁。
(全剧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