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去看了北影节的 David Bowie is Happening Now. 作为自称歌迷很久的人来讲,能在大银幕前那么近距离地听到耳熟能详的经典,看到很多此前从未看过的画面,听到很多人描述大卫·鲍伊的不同侧面,真的是非常难忘的体验,于是到现在心情仍然久久不能平复。不过,大卫·鲍伊对我而言到底是什么呢?这是电影最后抛给所有观众的问题。实际上在此之前,这个问题我也已经想过很久了。
说喜欢大卫·鲍伊,其实是一个非常心虚的表述,因为我和影片里那些对鲍伊的一切如数家珍的人比起来,压根儿就不能算合格的歌迷。每次想侃侃而谈,都自觉地保持缄默,在知乎关注鲍伊话题很久了,也无比希望能成为这个话题下的优秀回答者,结果唯一回答过的一个问题,是一张照片的出处……
用影片里的一句话来说,so much to absorb。哪怕是这部影片本身,很多地方仍然让我似懂非懂、一知半解。于是我就在想,从一开始的附庸风雅到现在,我到底喜欢他的哪一点?是 Ziggy Stardust?是 The Thin White Duke?是和Freddie Mercury 合唱 Under Pressure 的惊艳?是第一次听 Life on Mars 的震撼?在 Merry Christmas Mr. Lawrence 里和坂本龙一在月光下的对峙?是2012年伦敦奥运会开幕式上伴随着太空人腾空飞起的Starman?是那张不幸和披头士撞期的首张专辑里初出茅庐的稚嫩和蠢萌?还是在冗长的 Blackstar 里看透生死的深沉?我想了半天,答案依旧很模糊。
对世界来说,大卫·鲍伊是什么,答案还是很显而易见的。他是 Heroes,是 Major Tom,是先驱,是 Blow our minds 的 Starman,是 CH-CH-CH-CH-CHANGES. 即便有时候我也怀疑是否所谓的艺术只是科学、社会学、经济学、哲学的副作用,软实力能否真正撼动硬实力,但鲍伊的的确确引领了潮流,塑造了审美,创造了风格,让平凡无奇的世界因为他这颗巨星的存在而更加丰富多彩。
可对于我个人而言,大卫·鲍伊又是什么呢?
在影片里,许多人谈鲍伊对个人的影响都离不开一个词,changes。比如有个人说鲍伊的出现让他们意识到,原来中下阶层的那些自以为生来就只能做文员、公务员的人,也可以过不一样的人生;还有另一个人因为崇拜鲍伊,也立志要做非凡的人,终于成为很厉害的学者。鲍伊的出现让无数资质平庸的普通人有了“we can be heroes, just for one day”的梦想和“rebel, rebel”的勇气,像其中一些参观展览的观众说的,他以前高不可攀,现在近在咫尺,让人们发现也许写歌其实是那么简单的一件事儿。但似乎这些体会对于我来说,都从来没有过。
按理说,如果我说,我喜欢大卫·鲍伊,那应该意味着我得我行我素、无所畏惧才对。但事实上我连要不要穿印着 Aladdin Sane 封面的 T 恤去看电影都纠结了很久。因为觉得太傻,临出门前还是保守地选择了另外一件写着“rebel girl”的衣服,完全无法像鲍伊一样对别人的眼光毫不顾忌,无论世界怎么变都能坚守自己的风格。
因此我觉得,如果用 changes 来形容鲍伊对我的影响,真的不够精确,我也没这个资格。事实上我甚至都觉得人的三观是不可能通过喜欢一个人、看一本书、听一首歌、欣赏一部电影就能轻易塑造或者改变。艺术可以给人以启示、灵感和共鸣,但是你解读出来的那些价值观,艺术本身是否要对它负责呢?有些人看了一部传世名作就觉得自己的灵魂得到了救赎,有些摇滚明星觉得万人大合唱一首他的歌,那些巨大的伤痛就可以被轻易抚慰。兰波认为生活在别处,于是他浪迹四方,大卫·鲍伊确实也让我看到了远方别处的生活,而再盛大的演唱会结束后,我的生活依旧在这里,“scratching around in the same old hole”。
因此我觉得, 鲍伊对我的意义也许更像他2014年发表的精选辑—— Nothing has changed,什么都没有改变。
说到这张专辑,真的是我在毒奶界的一笔可以彪炳千秋的成就。这张精选辑是我人生中买的第一张鲍伊 CD,而就在买完的第二天,鲍伊居然去世了。按理说偶像去世,我应该心痛欲绝来着,可并没有。我当时正好在柏林,这个鲍伊曾经居住过,也对他的艺术创作产生深刻影响的城市,也丝毫没有因为一位巨星的陨落而有半点波澜。
但是否真的是什么都没被影响,什么都没被改变呢?这么说好像也过于武断了。影片结尾,也是整个展览的最后一个展区,是以一张看似普通的鲍伊元素周期表来总结他一生的成就。表里只有一些名字,哪些人影响了鲍伊,而鲍伊又影响了哪些人。而我就在这一瞬间,突然对“鲍伊对我是什么”这个问题豁然开朗。
鲍伊是我的“艺术导师”之一啊。电影里也提到了这个概念,也就是说,他给了我一张去看世界的入场券。因为喜欢大卫·鲍伊,才由此及彼、循序渐进地了解更大的世界。而这种经历,我一点都不陌生。比如鲍勃·迪伦,他其实才是我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位导师,甚至鲍伊最早也是从由鲍勃·迪伦衍生出的知识里了解的。因为托德·海因斯的电影 I’m Not There 而对鲍勃·迪伦感兴趣,继而开始了解兰波、狄金森、金斯堡、安迪·沃霍尔、凯鲁亚克,然后去看托德·海因斯另一部电影 Velvet Goldmine,虽然这是连鲍伊本人都嗤之以鼻的歪批,并不是一个“粉”该有的“正确入坑姿势”,却也让我因此接触到了 Glam Rock,鲍伊,Iggy Pop、Brian Eno……
到今天,我仍然不敢妄自尊大地谈论我对摇滚、艺术、文学、历史的浅见。我这一切,都只是单纯地被兴趣趋势而被不断加深了的爱好和好奇而已。而这些爱好最终形成了我的审美,我对艺术的理解和喜爱,乃至最终影响了我的三观。因此,鲍伊对我的意义,更多地不是说赋予了我什么使命,要我去像他一样影响世界,而是给了我一个以怎样的方式解读世界的视角和契机。
于是我也就不再那么纠结,是不是真的要因为喜欢鲍伊而绞尽脑汁去与众不同。我过去很担心在“一千年以后,世界早已没有我”的时候不可避免地被世界遗忘,由此我开始写日记,偏执地笃信文字和照片会成为我活过的证据。但实际上能像鲍伊一样永载史册的根本是少数,被遗忘才是绝大多数凡人无法逃避的宿命。就算一千年以后有人看到了我的日记又能怎么样?我现在手边就有一本书,叫《两个民国女大学生的日记》,看完以后虽然有一种和古人跨越时空灵魂对话的百感交集,但最终还不是放回书柜积灰。
所以我想,我就不要想着做一天的英雄了,也不要搜肠刮肚地要从他的作品中解读出哪些高大上的价值和意义了,我就像此时此刻一样,继续听听歌、看看书,默默地喜欢他,并保持住这种好奇和开放,去欣赏更多,去拥抱更多就已经很好了。
打开那张 Nothing has Changed,内页印着一行大字—— Everything has changed。这才是鲍伊对我个人的意义,一切都没有改变,但也改变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