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 第一季

第一次看《寻》时，我没能理解Patrick一开始对Richie产生的Cut/Uncut情结（即Agustin和Dom认为Richie可能没割），因此也就没能明白为何Richie听完Patrick的解释后选择离开——如果不是旧金山太小，两人很可能再也不会见面。

几年之后我才在《拉米》里注意到内涵相仿的表达，Ramy（埃及阿拉伯裔美国人）和刚刚认识的阿拉伯裔女孩在车里亲热时，女孩希望Ramy掐她的脖子（choke me），面对相同文化背景的女孩，Ramy觉得为难。即使身在美国，他心中的阿拉伯女孩还是娴静典雅的，一辈子也不会提出这种要求。而女孩却一眼识破了这种虚伪：“如果是一个白人女孩让你这么做你一定会做，对不对？”Ramy无言可对。无独有偶，Ramy的妹妹在咖啡店认识了一个可爱的白人男生，两人第一次做爱时，男生不断地要求妹妹用阿拉伯语喊他的名字，尽管英语和阿拉伯语里的Kyle并无区别，于是妹妹也让男生马上走人。

事实上，一旦我们抛弃掉某种沾沾自喜的自传性目光，在《寻》的第一集就能看出海格对于同志社群尖锐的批判态度。Patrick的三次邂逅概括了privileged同志典型的浪漫生活：第一次是在公园里和陌生人约炮（从林在此隐喻着以性感为尊的同志们的“狩猎“状态）；第二次是和举止十分heteronormative的肿瘤科医生在直人酒吧里约会，两人谈论着纪伯伦的诗句，面对社会地位高于自己的医生，被Judge的Patrick频繁说错话；第三次是在地铁上偶遇性感但不太高级的拉丁裔帅哥Richie，当Richie拿走Patrick衬衫口袋里医生的名片时，Patrick却没有纠正他（Patrick难道不享受这个有关阶级的误会吗）。用大白话说，三个男人分别代表了无意义的性（Unattached Sex），高攀和低就。

面对医生和Richie，Patrick的眼前展开着截然不同的生活图景，这种心理十分自然地体现在语言中。交流情史时，Patrick对医生撒谎说自己最长的恋爱持续了六个月（Dom后面马上指出其实不到五个月），并且说自己绝对愿意进入一段严肃的情感关系。和Agustin及Dom谈到Richie时，Patrick却用玩笑的口吻说或许我只是想找个f*ckbuddy。三人在有关Cut/Uncut的聊天里顺理成章地对Richie进行着他者化/性癖化的想象，这种混杂着种族和阶级视角的傲慢与偏见，掩盖在某种自由主义话语之下，在同志社群中已经像膝跳反应一样普遍。

而Dom生日聚会上Agustin对Richie的敌意，不是也在表现着面对白人时少数族裔内部的分裂和攻讦吗？和Patrick是大学同学，并且有志成为艺术家的Agustin当然觉得自己一眼就看穿了Richie的小九九，当然觉得Richie配不上自己最好的朋友。Patrick的软弱和自私也体现在这里，大家嘲笑Patrick总是装1时（尽管并无恶意），Richie以权威身份淡定表示“谁说他装了”，而Patrick不仅没有在Agustin面前捍卫Richie，还在面对Kevin和Jon这对高级中产夫夫时为Richie的理发职业感到尴尬，撒谎说Richie有自己开店的志向。

Richie郑重给Patrick戴上的护身符，受到大家的讥讽和轻视，离开了两个人的甜蜜时光，既显得难看，戴在脖子上也不舒服。正如Richie屡次纠正的那样，护身符不是配饰，不是人的点缀，恰恰相反，把护身符戴上是为了提醒自己它的重要性，“我以前总戴着，后来不知为什么不戴了，可能是最近又感觉走运了吧”。像Patrick在第二季末才领会到的那样，赤裸的真心从来就是这样被人看轻。

和第二季相比，《寻》第一季的剧本显得严丝合缝，环环相扣（海格的美德也从来都是准确，而不是浪漫或梦幻）。三位主角各自一条完整的感情线，每人在季尾要面对一个重要矛盾（Patrick姐姐的婚礼，Agustin的艺术展，Dom的餐厅试营业），通过简单却醒目的象征物揭示人物内心的情感状态。例如婚礼一集里，Patrick和Richie两人都束手无策的领结，却在Kevin手里变得服服帖帖；Patrick恼火地拒绝了Richie的大麻，转眼却看到妈妈在偷吃加了大麻的棉花糖。颇有意味的是，领结和大麻既是Kevin和Richie在Patrick内心的不同映照，也微妙地对应着日神与酒神精神，对于某些同志来说，像Kevin一样步入中产，融入主流社会，就是理性所指引的终极目标了，在这样的生活蓝图里，代表着狂欢与迷醉的酒神注定要遭到贬斥。

在完成出色的人物塑造后，第二季《寻》迎来的是主角的成长与转型，因此显得散漫，细碎。可只要在第一季和角色建立了认同，看到第二季的他们为生活付出的努力，观众又怎么能不感到欣慰？

尽管是事过境迁，Patrick终于在冰淇淋车之旅中为Richie挺身而出了一回，还带着善意地坦白了婚礼第二天晚上跑到公司和Kevin偷吃的事。

Agustin在路边被Richie捡到后，竟然特地跑去理发店向Richie致谢和道歉。之后更是在Eddie的帮助下，抛弃了以前对艺术急功近利的态度。

Dom和Doris这对更加复杂和现实，年龄带来的不是成功和云淡风轻，而是越来越多需要面对的后悔与创伤。Dom，Lynn和Matthew的交流带来的不是某种简单的“大和谐”，而是坦诚和醒悟。Dom在这时才意识到Lynn“帮年轻同志实现梦想”已经成为一种惯例，自己并非绝对的特例，因此才有勇气和Lynn深入谈论“在这段关系里你能给出多少”的问题，并且决定就此放手，不再用开放关系的理由骗自己。

可惜的是《寻》没机会和Lena Dunham的Girls一样，有六季的长度好好描摹千禧世代同志们的痛与爱。真实生活里的人怎么可能成长得那么快？更不可能遇见Frank，Richie，Lynn，Malik和Eddie这些几乎堪称完美的情人。巧合的是，Girls可看作千禧版的《黄金女郎》，《寻》更是多次深情致敬这部风靡一时的经典老剧，如果这些上世纪末的暮年女性都可以活得那么随性洒脱，今天的我们面对生活更应该无愧于心。只是在行乐时要常常想起海格未能明说的告诫：爱情不是胆小者的游戏。

附：第一季第二集Agustin搬家那里，Patrick上车前的告别是《黄金女郎》主题曲Thank you for being a friend的歌词。Dom骂磨蹭的Patrick是Rose，QAF翻译成《泰坦尼克》的Rose，其实应该是《黄金女郎》四人组里美丽天真，脑筋不甚灵光的Rose Nylu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