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同任何思想必然都伴随着争议和阵痛,启蒙在它自己的时代及其后就不断遭到反思和质疑,而这些反思和质疑几乎本身便构成了与启蒙的哲学话语所形影不离的另一部哲人的思想史(伯林《启蒙的三个批评者》)。按照列奥·施特劳斯(Leo Strauss)著名的思想史清理,启蒙话语的兴起历经了“现代性的三次浪潮”(Three Waves of Modernity),其源头鼻祖至迟也应当追溯到文艺复兴时代的马基雅维利。霍布斯、洛克到孟德斯鸠、卢梭再到康德,这种启蒙话语在深度和广度上不断拓展,最终伴随着一场又一场推翻王朝秩序式的革命取得了一统天下的局面——这恰恰正是本片中“自己绘制自己”之后的半完成人和线条稿人在最后群起抗命,画完全人“云集景从”,旧有的社会秩序土崩瓦解……表面上看,启蒙所带来的不合理的旧秩序的打破,完全是符合规律、顺应民心。但根本的困难在于,启蒙通过这种“去蔽”的作用,暴露出了人在生存境况中本质的被抛状态,将这种荒谬感由少数苏格拉底式的哲人推向了全体普罗大众。这也就使得启蒙最终不可能完成它所许诺的“人人享有美满生活”的遐想,反而造成资本主义世代中人之为人无穷无尽的烦恼、忧愁、荒诞、怨恨等等等等痛苦。马克思所揭橥的“异化”,恰恰不是启蒙之后产生的新鲜事物,而反倒是启蒙所“还原”(recover)、所“去除”(discover)的人的本质处境。正因启蒙无力解决也不可能解决这个问题,人们就只得投身于消费主义的滚滚大潮当中(波德里亚)、成为工业时代“单向度的人”(马尔库塞)、甚至“逃避自由”倒向极权主义的怀抱(弗洛姆)……这种种光怪陆离的怪相,不正是我们在“疯狂的20世纪”所熟视无睹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