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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似乎是《本杰明巴顿奇事》,但并不是。它似乎是马尔克斯写的《霍乱时期的爱情》,但也不是。
你能从《不老奇事》中看到爱情、友情和亲情是如何在生死、生活和信仰面前慢慢不可控的,像把一碗打匀的鸡蛋倒在冒着咕噜的热锅中,你总想找出某种规律,但结果只能是仍它自由变化。
影片中的京味很浓,那是来自王朔笔下的独特生活再现。用一些地道的老派方言,用一些洒脱、戏谑的人生态度杂混在一起,熬成一锅粥。
但从头到尾真正贯穿影片的点,不是那些俏皮话,是生与死。
从一开始,从郭小鲁和苏凌芳的童年时,他们便要面对父母的死亡。
之后他们偷跑爬上载满易爆化学品的火车中,毫不知情地唱着歌,等待列车把他们带到大兴安岭,却只能在青海落地,一别数年。此时的他们并不知道死亡真正意味着什么,那只是大人口中一个又一个的谎言。
死亡的存在方式,也不止这一种。
它也是郭小鲁和苏凌芳互散音讯中的无能为力;是苏玲芳在农村被六姑欺负、在寂静无光的夜晚一个人哭泣中的、对美好未来彻底失望的泪水;是郭小鲁和王小莫这对多年兄弟最终充满隔时的沉默不语;也是放在太平间隔壁、王万有房间里的骨架标本。
从形式和空间来讲,遗忘、离开或背弃,都是死亡的一部分。
但电影想讨论的不止于此,它不是冰冷的哲学问题,而是我们生活中不得不面对的常态。
换种方式来说,按照编剧王朔的意图,无论是生或死,只有记忆才是最终的答案。就像最后不老血清无法修正的遗忘,和苏凌芳得知记忆不能保留后的无动于衷。
在这个永恒的命题下,是无法逃避的时间长河,以及生命中总会出现的爱情。
但当我们不去思考影片背后的哲学议题,而是单纯去带入并共鸣整个故事时,它就自然成为了郭小鲁的爱情史。
回到故事本身,最让我感动和热泪盈眶的,是郭小鲁与苏凌芳互相的爱意。
从呈现方式来看,他们两人的爱意当然无法相提并论。苏凌芳的爱是汹涌却短暂的,是激情过后急需填补的空白,是可以肉体放纵的同时、精神专一的鱼和熊掌兼得。
郭小鲁的爱是持久且单一的。
是愿意为了一句儿时的话就考取北京医学院的执着;是看到苏凌芳后只要她好、自己就甘愿当看客的自我牺牲;是面对丁萌萌的无数次示爱、面对一人身在国外多年的孤独时,还能克制住肉体的欲望,在异国他乡的春节深夜,对着窗外轻轻说出的那句“苏,新年快乐。”
这句话如同《罗曼蒂克消亡史》中,葛优饰演的陆先生冲着小六所在的远方,心里默念的那句“我有时会想起你,你应该是在北方”一样。
这是能够跨越时间长河、七情六欲后仍然干净明亮,不掺杂私心的挂念,包含着春雷乍响的沉重力量。
你分不清郭小鲁的这份爱意中,有多少是对苏凌芳的坚持,又有多少是不愿破坏这份坚持的二次坚持,但我们无法苛求更多。
人是复杂的,因为我们深知在现实生活中,自己可能无法做到郭小鲁的十分之一,所以我们愿意欣赏和赞叹,但同时又不愿意真正接受这份厚重和孤独。
我们为某个故事流泪,和甘愿成为这个故事本身,是完全不相关的两件事。
郭小鲁和苏凌芳这份爱意的本质共同点,在于他们的浓度相等。
它是郭小鲁将那把小提琴一直带在身边的具象化思念,也是苏凌芳哪怕穷到没有住处,仍然偷偷省出一笔钱给郭小鲁买大衣的举动;它是郭小鲁每次看向苏凌芳时的炙热;也是苏凌芳在某次深夜的酒局,看到郭小鲁时迅速从其他男人身上抽走大腿时的惊慌失措。
最让我喜欢的,是郭小鲁刚入大学遇到的一切,和再次看到苏凌芳的那一幕。
导演徐超拍出了那股大学时代青春里的躁动、面对未知世界的好奇和冲劲,还有展示自我背后真正想得到的男欢女爱。
青春的一大特点是随意变换的喜好和态度,苏凌芳如此。无论是对未来走向的一股脑决定,还是随性释放的魅力和欲望。
郭小鲁不同,他的目标只有一件事:苏凌芳。
所以无论是师从丁教授还是去捷克留学,他都不在意,他只在乎苏凌芳知道后是什么感受。
只是正如很多现实故事那样,不是两个相爱的人就一定能走到一起,更多时候,只能是双方在不断渴求、索取的拉扯中,最终为了摆脱孤独,选择拥抱另一个人,把不甘留在身体里。
很多时候我们把这样的历程,叫做成长。
聊回故事,聊回郭小鲁在经历丁教授和萌萌双双癌变去世后,注射血清成功获得“不老”能力之后的事。
他所做的并不是立刻回国找苏凌芳,而是选择见证死亡。
他来到非洲看到瘟疫和战乱,看到无穷灾难,见识到了人性中的卑劣和渺小,最终从内心的一片荒芜中找到生命的意义。
这段剧情,给了我极大的震撼。
王朔将种种残酷和天旋地转灌入郭小鲁体内,让他的身体能够承受“不老”的厚重,给它顿悟,形成某种内部对等。在非洲的那8年,郭小鲁每天都在思念苏凌芳。
他把内心的惶恐和混沌写下来,把对苏玲芳的牵挂写下来。最终这份孤独凝炼出来的极致思念,成为他的精神信仰。
所以当郭小鲁最终回国见到苏凌芳后,并没有因为她的婚姻生活产生更多的反馈。这里面一部分是看淡世事的坦然,一部分是终于明白这份爱意天然不可跨越的距离后的冷静。
至于故事最后郭小鲁回国再次和王小莫他们相聚,直到自己瘫痪数年、苏凌芳生下郭萌的事,反倒是变得无足轻重,只是单纯作为一种结局停在那里。
回到故事的2/3处,回到丁萌萌因癌变离世时,郭小鲁守在病床前的那一刻。丁萌萌说着两人孩子的事,且终于说出了那一句“我爱你”后郭小鲁的反应。
我们需要知道在那个时刻,郭小鲁究竟爱不爱她?
这里面的点头和泪水,究竟是后知后觉的愧疚与默许,还是依然不愿接受这份爱意的沉默?
你可以说这只是郭小鲁一种生理反馈,听着相处多年的亲密之人离别遗言,很难像那个春节的夜晚一样,做到清晰分明、果断拒绝。
是郭小鲁本性中的善良和不忍,让他在病床前看着丁萌萌毫无生机的脸,没办法说出一个不字。
另一个答案是,那时的郭小鲁是爱丁萌萌的。
这份爱并不如对苏玲芳那样纯粹,里面有怜悯、顺从和自我宽恕,但依然是爱。它有些像父母辈们笃信的那句话一样:先结婚后恋爱。这句话当然不值得推崇,但如果放在郭小鲁和丁萌萌身上,一些所谓界限的东西,就会慢慢退让。
我们总会对“爱意成份”这件事很较真,尤其当这个对象是你心爱之人时。或者说,我们总会对“一份爱是如何开始”的特别在意。
它不能是长时间不清不楚后的你推我就,不能是酒后的排遣与放纵,不能是《色戒》中的违背世俗与信仰,不能是得过且过下的自我妥协。
但似乎很多时候,我们体内欲望和孤独带来的排山倒海般的窒息感,又很容易冲破内心自以为牢靠的约束。
从现实层面来说,郭小鲁和丁萌萌、苏凌芳以及郭萌之间的关系,更偏向一种神性,偏向光怪陆离。
这是丝毫不掺杂“性”的爱,尤其是郭萌最后通过人工授精诞生的方式,更是将郭小鲁和苏凌芳最后一丝有关性的联系斩断。
但我突然想到很喜欢的作家金宇澄在《十三邀》里的一段话。
“活到一定的年龄,你会觉得人越来越复杂……我们对光怪陆离故事的神往,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那些怪异里存在着真正的自由,我们其实是对自由的渴望,假象称故事的发生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