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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以为,千瑞珍是目前整部剧中被塑造得最为成功的角色,当然,角色充满魅力的呈现也和演员金素研精湛的演绎分不开(在最后详细探讨)。
不可否认,千瑞珍是坏人,她所作出的恶行,是任何洗白都无济于事的,她坏得理直气壮,坏得毫无悔改之意,甚至要关进大牢了都懒得为自己找托词。但作为一个普通人眼里拥有“完美人生”的人,千瑞珍的需求是抽象的——比起钱,她更看重名誉,比起靠着男人的资源上位,她想要爱。
千瑞珍是一个防守型的坏人。在做坏事这件事情上,她并不是那么得心应手,往往缺少冷静的谋略和缜密的脱罪方案,还常常被人捉住把柄。因为她作恶,往往是出于应激反应,是被动的,要么是受到了威胁,害怕失去、感到不安,要么是心底的渴望和焦虑被激发了,所以拼了命地想要抓住有限范围内的任何手段。
千瑞珍“恶”的根源是缺乏。 千瑞珍是一个迷人的悲剧性反派,她的嫉妒与骄傲并存,自尊与偏执同行,她背负着无法选择的嫉妒的原罪,在反复挣扎中成为自我内心冲突的牺牲品,而由人性冲突指向的毁灭是人的一生无法逃避的必然命运。
悲剧是模仿的艺术,当我们看到她作恶多端又饱受折磨的人生时,是否也会感到恐惧、怜悯呢?也许我们也和她在同程度上有着相似的缺陷和性格上的过失,面对着同样有限的、不可掌控的生存世界。她所体验的情感和遭遇,很有可能会降临在我们每一个人身上,又或许,它们已经在发生了。
(P.S. 文章有些长,内容主要是由我和朋友的一档博客中提炼出来的,感兴趣的可以跳到文本最后找到收听方式)
千瑞珍脾气火爆、行为狠毒、对感情偏执,是个有着标准“不好惹”形象的“坏女人”。她嘴上爱逞强,但实际上是一个很容易受伤的脆弱的人;坏女人的扮相,更像是她的自卫手段,是在被男性压迫的家庭和财团里,获得尊重的方式。
作为观众,我们可以看到千瑞珍的截然不同的两幅面孔,这样的反差感带来了很多喜剧效果——人前她强势、自信、拿捏着第一的架子、以“艺术家”的骄傲俯视身边的人,可以自信满满说出“我就算一个人也可以很有自信”这样的话;然而在没人的时候,她常常给人一种气力不足的感觉,这也体现在她和别人争吵后的常见行为中:扶钢琴、摸脖子、大喘气、抱头鼠窜。
千瑞珍人生中有三样她不顾一切也要守住的东西:清雅集团、清雅奖杯、和女儿夏恩星。道德不是她行为的指向标,这三件才是,而一旦她感到即将失去其中任何一个,就会不择手段作恶阻止,所以要明白千瑞珍的行为逻辑,首先需要明白它们为何对千瑞珍如此重要。
清雅集团和清雅奖杯,对应了千瑞珍人生中的两个互为矛盾的、相互拉扯她的力量:优越的出身和天赋的缺乏。清雅集团是千瑞珍家族的集团,也是她作为长女有权利继承的,代表着她生来拥有的东西;而清雅奖杯作为颁发给“歌唱界最美声音”的大奖,象征着绝对的演唱天赋,也恰恰是她不具备的。千瑞珍作为财阀二代,清雅集团带给她相当的优越和自信,但歌唱天赋的缺乏,又使她常年得不到父亲的认可,感到缺爱、自卑。
这里的悲剧也就恰恰在于,无论是出身还是天赋,都不由个人意志所决定;于是当它们发生冲突的时候,对个人会造成不可控的毁灭性打击。
两股力量冲突的根源,就是千瑞珍的父亲。他一直都在给千瑞珍灌输着有毒的教育理念,例如“清雅集团理事长的女儿必须是第一”,还有“你不是第一名就没资格继承清雅集团”——这也就意味着,瑞珍需要通过掩盖真实的自己缺乏天赋的事实,来证明自己出生自带的优越性。
千瑞珍说“我就是清雅集团”。这句话本身就包含着一种绝对的矛盾:一个人,如何既是自己,又需要通过得到命里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来证明有资格成为自己?
所以对于千瑞珍来说,在年少时期,唯一与自己和解的办法就是自我欺骗,也就是,强行抢夺到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并一遍遍告诉自己:“清雅集团属于我”、“清雅奖杯属于我”,以及”我拥有的都是本该属于我的”。
可人终究不能同时是自己,又不是自己。
于是,千瑞珍分裂出了两个自我:强势、无恶不作、虚假的外表形象,和虚弱、自卑、感到羞耻的真实内在。
清雅奖杯仅仅是一个高中艺术节的大奖,而对于在韩国歌坛保持了二十多年第一女高音地位的千瑞珍来说,她理应是赢得了数不清更有分量的国际大奖。可在她的练习室里,其它的奖杯都放在了柜子里,唯独清雅奖杯,被放在了最显眼的中心位置,足以说明它的重要。
这座以有着两扇锋利羽翼的天使为造型的奖杯,既是艺术节的大奖,也是千瑞珍伤害吴允熙的凶器;因此,它具有了非常矛盾的双重象征:既代表了荣誉、文明以及光明的前途,也代表了毁灭欲、嫉妒催生的恶、和千瑞珍人生中肮脏的历史。
在高中以后,这奖杯时刻提醒着千瑞珍,她是通过伤人才得到“虚假第一名”, 却也同时鞭策着她拼尽全力成为“真正第一名”。
千瑞珍对奖杯的感情,究竟是骄傲更多,还是羞耻更多?也许是,她表面的自我以它为骄傲,而真正的自我却视其为羞耻。
女儿恩星和千瑞珍可以说是完全的共同体。恩星像是千瑞珍的第二人生,她完全地继承了千千的家庭背景、天赋、和价值观。千瑞珍对恩星的控制欲非常强,她这么做,似乎是为了控制恩星来抚平对自己失控的人生感到的不安。
千千受困于自我矛盾的痛苦,她把这种矛盾感也带到了对女儿的教育中。她不希望自己经历过的痛苦在女儿身上,或者说在自己的第二人生里重演。可是她在教育女儿的过程中,又无可避免地模仿了爸爸的样子,让恩星成为了比她更悲惨的存在。
千瑞珍一直觉得自己悲惨的人生是来自于父爱的缺失,爸爸从来没对她说过一次“我爱你”,只是不断地要求、指责、忽略她。她在父亲的打骂和与妹妹的竞争中成长起来,很多事情都是独自在承担,她羡慕妹妹能有着继母“无条件站在(她)那边”。在恩星身上,千瑞珍一直都在弥补这些她缺失的东西。
她给了恩星陪伴,她没有养育二胎,让恩星免于家庭内部无休止的比较和斗争。而且,恩星的爸爸夏允哲是真正意义上的“慈父”,给了恩星自己一直渴望却从没拥有过的父爱。
恩星确实没有像千爸那样的父亲,但是千瑞珍自己,却成为了她爸爸那样的存在,她内心没有改变的,是对成为“第一”的执念——否认一个人出生下来的天然形态,以外部的意识强加扭改——这才是她一生悲剧的根源。千瑞珍受到内心冲突折磨的同时,也让女儿糟受了同样的折磨。
恩星为什么比妈妈更悲惨?因为她体会到的爱和压迫,都比千瑞珍更深,而爱是会让人“柔软”的,它让恩星不具备真正恶魔的心理素质。
曾经,千瑞珍认为,父亲的认可就是“爱”。
于是,千瑞珍为自己筑起了那个满足父亲期待的完美外表,正如她亲口所说:“我走到现在没有一次抵抗过您的意思,我如您所愿进了首尔音乐大学,每天只睡三个小时尽最大的努力,因为爸爸我才这样过了17年。”
她从父亲那里理解到的爱,是控制、是满足要求、是被人尊重、是绝对的权威,是可以像物件一样被抢夺来的。所以她抢了吴允熙的男朋友,选了一无所有的夏允哲做丈夫,她说,要给那个这个男人“插上翅膀”。在她的认知里,帮助另一个人变强大、变优秀就是表达爱的方式。
可是她逐渐意识到,她一直以来对“爱”的理解是有误的。毕竟,即使是做到了完美也没有得到爱不是吗? 因此,那个渴望被爱的弱小自我开始挣扎、反抗,让她在爸爸面前说出了“我一直都很渴望被爱,爸爸你从来都没有爱过我”,可是她得到的,是一记耳光。
——“你这样懦弱的样子,还想继承我的清雅集团?”
——哦,原来爸爸一直在意的,不是我,而是清雅。
第一季十五集“雨夜弑父”这场戏,是整部剧的高潮,也是千瑞珍的坚硬外表分裂、崩塌的开始。
看到和自己争吵过的父亲从台阶上滚落,摔倒在地时,千瑞珍一开始是非常惊慌、惶恐。可她的眼神很快发生了变化,迅速镇定后变得阴鸷,像是内心的自我被当晚的一声声惊雷唤醒了一半,第一次主导了她的行动。她意识到,眼前这个一直以威严相逼的男人,原来也有奄奄一息的时刻,而这可能是唯一的挣脱父亲控制的机会了,于是她逃跑了。
她就像被长久关在铁笼子里的鸟,在牢门的锁松动的那瞬间,用身体撞了出去,飞向了自由。
奔向自由,也让她变得无比脆弱。
父亲是她的牢笼,也是坚固的堡垒。
自由的代价就是,放弃那个坚固、虚假的外壳。
内在的真实自我逐渐占据主导和强大的外在逐渐瓦解的这个过程,也是千瑞珍的两个自我逐渐融合、走向和解的过程。 从妹妹那里得到父亲“病逝”的消息后,千瑞珍的表情和状态变得虚实难分,真假难辨,于是就有了在医院长廊里的一镜到底的那场戏——
在二十五秒内,她的表情从面无表情,到迷离、厌恶、狡黠、不甘、惶恐、愤怒、悔恨,到最后含着克制的泪水走入病房。
这场戏有两种解读方式:一种是千瑞珍因为当晚发生的事感到过于悲伤,悲伤到难以自持,但她为了形象极力克制住表情,只带着一滴泪走进病房;第二种是为了待会儿在家人面前表演出悲伤,正在竭力酝酿的情绪。
前者是真悲伤,后者是虚情假意,但作为观众已经无法分辨。同样的场景也发生在病房里,看着躺在床上的父亲,她不断回忆起雨夜那天发生的事情、爸爸说过的话,惊喊着“不要啊,爸爸”。那时候,她到底抗拒的是什么?是爸爸的死亡?还是爸爸在那晚对她的指责和威胁?或许是都有,或许她自己也分不清了。
二十五年前千瑞珍伤害了吴允熙后假装昏倒骗过了大众,而这一次她为了争夺清雅集团害死了父亲,又在众人面前悲伤地晕倒了,这次到底是真是假呢?
也许是真假交织,就像是她在表里不一的两个自我间来回切换。
假作真时真亦假。
在第二季,我们也看到支撑千瑞珍自信、完美形象的事物接连倒塌,她接连失去了她的歌唱事业、名誉、财团、女儿的认可。在这所有的打击里,最沉痛的一次,还是在她嗓子坏了之后在出道二十周年演唱会上找了假唱,并发现代唱就是曾经最看不起却始终无法超越的吴允熙。
从当初抢走了吴允熙的奖杯后,千瑞珍这么多年一直都在用尽全部的努力将曾经“虚假的第一”变为“真实的第一”,她也把这个成功的诀窍传授给女儿,“你只能努力练习。唱歌、努力唱歌,如果唱不上去,唱到能唱为止,将乐谱装到脑子里,从睁开眼唱到睡觉,在梦里也要唱歌。锡京练习一百次,你要练习两百次。” 但是当吴允熙唱到High F那一刻,千瑞珍透彻地明白了:吴允熙拥有的是靠努力企及的天赋,而她千瑞珍从头到尾,都不能是第一。
如果千瑞珍那个强大、虚伪的自我曾经让她认为“真正第一名”属于自己,那么这一刻她不得不去面对自己的虚假。
事情揭发后,为了保护恩星,千瑞珍对吴允熙下跪了。
她在台下向台上的吴允熙下跪,这样的相对位置也表明了千瑞珍承认:舞台是属于吴允熙的,她从始至终都不该站在那里。
接下来,千瑞珍举办了记者发布会,承认了假唱,也宣布了隐退乐坛的消息。至此,她过去二十年间通过“虚假第一名”得来的东西,就全部失去干净了。
我们当然可以理解为,千瑞珍不过是把从来不属于她的东西还了回去。
可是,她为了成为“第一名”,的的确确是付出了真正的努力不是吗?
我不禁想到一个问题:如果一个人所有通过真实努力获得的成就,都是建立在一个虚假的开端之上的,那我们应该认可这份努力吗?
千瑞珍人生的悲剧,在很大程度上是注定的:她无法决定自己的出身,无法决定被父亲要求成为第一,无法决定自己生下来没有成为第一的天赋,也无法决定和吴允熙的竞争。她的毁灭欲,似乎是内心无法调和的各种矛盾和冲突所引发的。
与其说她是被某个特定的人所击垮的,不如说是被命运击垮的。
人是否拥有自由意志仍然是科学界备受争论的话题之一。如果我们相信一个人的行为是由基因、成长环境、潜意识等不受主观控制的因素主导的,那千瑞珍的“恶”是否该被谴责?或者说,她的罪应不应该被原谅?
这是一个道德哲学的课题。在这里不做探讨。
从艺术人物的角度上来看,我更希望看到的是千千在第三季和心中执念和解的过程。并不是所有的坏人都能够做到弃恶从善,也许很多恶人已经积重难返,无法回头,但她们依然有反思自己人生的机会。得到宽容是一码事情,自我觉察则是另一码事。就像《甄嬛传》里的华妃,死前回顾一生后留下的那句“皇上你害得世兰好苦啊!”才是最动人的。
最后的最后,抛开道德判断,说一说我在这个恶人身上看到的闪光点,那就是千瑞珍一直以来对降临在她身上的厄运的抗争精神。朱光潜先生在《悲剧美学》里说“从审美意义上去理解,一个穷凶极恶的人如果在他的邪恶当中表现出超乎常人的坚毅和巨人般的力量,也可以成为悲剧人物,——足给我们留下带着崇高意味的印象。”
千瑞珍本身的性格是懦弱的,但是当她面对来自家庭的逼迫和后来遭遇的命运的戏弄时,从来没有停止过和厄运抗争。这么多年来,千瑞珍所承受的内心的苦楚、良知的折磨和精神的悲怆,并不是常人所能够想象的。任何一个普通人,在面对像她一样破碎的人生时,都会感到无力、无助、受挫,也很有可能就放任自己沉沦了。但是千瑞珍没有,她是带着超乎常人的忍耐、毅力和坚持在承受着一切。
千瑞珍的道德观和精神虽然是畸形的,但在某种程度上,这个角色仍然体现了人的尊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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