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视频的前半部分,有个情景我印象很深:一个头发乱蓬蓬的青年男子站在一个小女孩身边,小女孩双手托着拍立得,给乱发男的正脸拍了一张照片,并顺口说,这样他就可以知道自己是什么样子了。快门按下,相机吐出相片,乱发男从女孩手中接过相片,拿着它,光滑的相纸表面映出一幅紧皱眉头盯着这张照片逐渐显影的表情。照片“上”的脸与照片“内”的脸融为一体,物理成像与化学成像合二为一,刚才与现在,在微微的晃动与反光中重叠了。
这一幕,就像一小杯牛奶缓缓灌入了一杯黑咖啡。或者,就像一小杯黑咖啡缓缓灌入了一杯黑咖啡。
因为那次拍立得摄影展,我第一次知道了维姆·文德斯,也第一次近距离接触了他的作品——摄影作品,以及几分钟的电影作品,其中,就包括这部《爱丽丝城市漫游记》。将近一年半后的5月18日,我坐在电影院的最后一排,完完整整地看完了这部电影。确切地说,不是“看”,而是跟着电影中的人一起,在海边默默拍照,在公路上开着车自言自语,在汽车旅馆推倒聒噪的电视,在不得不舍弃某个物品时为它拍照留念,在电话亭拨打迟迟无人接听的电话,在一间局促的小房间里被人否定,在票务中心的前台帮一个不会英语的人翻译几句话,在无家可归时敲开一个自己不是很有把握的门,在醒来后依然装睡,在大厦楼顶用投币式望远镜追踪一只鸟儿在钢筋混凝土森林中的轨迹,在候机厅把同行之人手中的食物抢过来自己一口吃掉,在飞机上望向舷窗之外,在倒时差时一头栽进床里,在小餐馆里不知如何满足另一个人的点餐需求,在理发店的椅子里困住时渴望听到旁人的建议,在忍无可忍时发一点小火然后又马上克制住自己的情绪,在临街的小旅馆里被窗外呼啸驶过的列车打断对话,在公园的草地趴着打一些不着边际的赌,在音乐会现场不自觉地露出开心的微笑,在合影时偷看旁人的表情,在不希望结束某种状态时尽可能地拖延时间,在火车上推开车窗趴在玻璃窗上吹风......
作为一个曾在西欧独自漫游了数月的人,对于影片刚开始乱发男的那些状态,我再清楚不过;同时,作为一个在独自漫游期间也会时不时和好友小聚并与陌生人建立短暂交集乃至友谊的人,影片逐渐展开直至结尾的种种情景,我几乎也全都能感同身受。当乱发男在家乡德国才决定完成那个一直没有头绪的美国故事时,他是真诚的。
影片最后,火车上方的镜头逐渐拉远,乱发男与小女孩慢慢缩小的笑脸,让我想起了德国漫画家卜劳恩画笔下那对经典的父与子。
看完文德斯的摄影展,我走下The Photographers' Gallery的楼梯,有一面白墙上印着我很喜欢的乐队The Kinks的一小段歌词,歌词的最后三行是这样的:
People take pictures of each other,
Just to prove that they really existed,
Just to prove that they really existed.
看完《爱丽丝城市漫游记》,我想起了The Kinks另一首歌中的歌词:
Strangers on this road we are on,
We are not two, we are one.
The Photographers' Gallery的维姆·文德斯拍立得旅行摄影展"Instant Stories":
https://thephotographersgallery.org.uk/whats-on/exhibitions/wim-wenders-instant-stori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