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20世纪的欧洲定格动画艺术家中有哪些还可以同时兼具“文学家”和“哲学家”共三重身份的话,圭因兄弟(The Brothers Quay)一定是其中的一对鬼才。从早期即1984年的代表作、短片系列《史云梅耶的橱柜》(The Cabinet of Jan Švankmajer),到1986年由有“波兰的卡夫卡”之称的布鲁诺·舒尔茨(Bruno Schulz)的小说改编而成的同名定格动画《鳄鱼街》(Street of Crocodiles),再到最近即2006年的真人电影长片《地震调音师》(The Piano Tuner of Earthquakes),圭因兄弟的作品一直在艺术动画和影像艺术的领域中保持着高水准和特立独行的气质。其中,二人的第一部35mm胶片动画电影《鳄鱼街》被美国导演和动画人泰瑞·吉列姆(Terry Gilliam)称为动画史上十佳之一;而评论家乔纳森·罗尼(Jonathan Romney)则将其归入2002年度视听艺术十佳作品之列。除自己的定格动画和两部真人电影外,他们的创作领域还涉及商业MTV、广告、剧场舞美和装置等,也为电影《弗里达》制作过片中动画。他们并不是高调的自我宣扬者,却散发着奇特的影响力:其观众中有许多是画家、哲学家和文学研究者,而其作品风格甚至还影响了巴西著名服装设计师诸纳·中尾(Jum Nakao)2003—2004年夏季的时装设计。他们的定格动画作品夺人目光奇异迷幻,却又晦涩难懂充满隐喻,同时具有区别于他们的偶像史云梅耶等捷克定格动画大师的个人风格,从而在欧洲定格动画中占据着不可取代的地位。
1947年6月17日,在美国宾夕法尼亚州费城附近的欧洲移民聚集地,这对双子座的双胞胎——圭因兄弟出生了。出于地缘的影响,兄弟二人从小就对欧洲尤其是东欧文化产生了兴趣。而长大后在费城艺术学院(Philadelphia College of Art)就读插画专业期间,两人渐渐发觉单纯的平面插画已经不能满足自己表达想法的需要,而更为丰富多维的动画影像则成为其追求的艺术形式。后来二人得到建议而计划去英国皇家艺术学院继续深造。对于这段经历,圭因兄弟是这样说的:
这是1985年圭因兄弟在古老的史诗作品《吉尔伽美什史诗》的基础上改编而成的《无名的小扫把》(The Epic of Gilgamesh, or This Unnameable Little Broom)开片的几句旁白说明。全片笼罩在象征主义的氛围之下,展示着一个充满恶魔和独裁的、即久远又现实的世界:吉尔美伽什在原作中的形象在此被极端化,成为一个带着精神病态冲动的脸色苍白的小邪灵,它自得而狡猾地骑着形状怪异的脚踏车,带着它的钩子、生锈的剪刀、电线和链锯,设置了一个带有色情和阉割意味的机械陷阱,等待着折磨猎物之时刻的到来。其中,主角吉尔美伽什的形象设定源于海因里希(Heinrich Anton Müller)的一系列绘画作品。这位艺术家生于瑞士首都伯恩附近的一个小镇,年青时曾在葡萄园里工作。1905年因为精神病入院,后来在医院里开始了艺术创作,成为了二十世纪前卫的艺术先驱。海因里希画中独特而扭曲的疯癫狂乱感与圭因片中对吉尔美伽什的设定要求正好相符,并带有一些立体派的特征。片子的作曲则出自拉里·西德尔之手,兄弟两人曾要求其作一些听起来与片子相配的音乐,但最终因为效果不合而采用了最初的音乐——圭因兄弟在片中的旁白字幕上说道,“我们想要的是一种儿歌,乐器是为孩子们敲打的”——而事实上片中的配乐的确轻快而戏谑。这种反差的设置大约也是使这部作品更富于戏剧效果并表现出尖锐立意的辅助。
此外,在如《梳子》(The Comb—From The Museums Of Sleep)、动画与真人合拍的《缺席》(In Absentia),以及真人长片《本杰明学院》(Institute Benjamenta, or This Dream People Call Human Life)和《地震调音师》中,都可见圭因兄弟对于“精神迷狂”这一母题的持续发掘:
《梳子》是圭因兄弟的定格动画中罕有的可算上色彩浓丽的一部片子——浓丽的色彩附加在恐怖的物象上,令人产生匪夷所思又不禁被吸引之感。在这样的氛围下,改编自罗伯特·怀斯(Robert Walser)之作品的本片,探索的是关乎潜意识的一些东西。
《缺席》融合黑白和彩色、真人和动画以及其它一些元素。片中的女人、在精神病收容所里的女画家“EH”(艾玛·豪科),反复地用断裂的铅笔芯给自己的丈夫写着信,在她的窗外,一束持续变化着的光表现着她的精神情绪。配合着这在棱镜般的镜子之间反射的光的,是时有时无的宛如从脑海中传出的女人的悲凄的尖叫——全片几乎没有出现过女主角的正脸,以体现一种匿名性,同时通过其它手法来模拟出她脑中的镜像。值得一提的是,为本片配乐《一对》(指女人和看不见的丈夫是一对)的作曲家施托克豪斯(Stockhausen Karlheinz)在配乐的过程中哭了,因为这部片子让他想起了自己在二战期间被纳粹抓走的母亲。
《本杰明学院》是兄弟二人的第一部真人长片,改编自罗伯特·怀斯的小说《雅各布·冯·贡藤》,讲述了一个以本杰明兄妹开设教会人“如何学习做主人公”的学校为开端的诡异至极的故事。全片飘渺离奇,充满无理性和无逻辑的意识流。同时,在整体布景上,该片被人认为有“圭因动画向导书”之感,因为其中的许多元素都在圭因兄弟其它的片子中有所目睹。圭因兄弟对此的解释是,在拍摄完《鳄鱼街》之后,他们就开始写《本杰明学院》的的脚本。他们用了八年来拍摄这部片子,期间继续做其它的小片子如《平安夜》系列,所以里面的很多场景在《本杰明学院》中都是可见的。但同时,对于当时外界一些将《本杰明学院》作为圭因兄弟“盖棺之作”的看法,二人也是反对的。然而不管怎样,这部作品由于过于“不着边际”,而落得乏人买单的下场。但这也并未改变当时年过六旬的圭因兄弟在艺术动画上的理念和初衷。
2005年,圭因兄弟的第二部真人长片《地震调音师》开始拍摄,并于2006年上映。这是一个典型的黑暗童话:一个邪恶的医生如何企图将一位美丽的女歌剧演员在绑架起来之后改造成机械夜莺。该片的镜头画面如梦似幻,但仍然晦涩难懂,它看上去毫无逻辑,但又似乎暗藏了一个贯穿始终的谜语。而这个谜语的答案也许就在全片的开头——作品以一句引言开篇,暗示了故事的不真实性。对圭因兄弟来说,他们的片子并没有开始,但已经发生。然而,习惯了执导20分钟动画的圭因兄弟,在执导这部90分钟的真人长片时,也表示对自己的这部作品并不是太满意。
作为艺术家,圭因兄弟在一直以来的作品中都试图展现出一个高度个性化的、极尽真实而又充满隐喻的世界,并构建出自己的美学体系:他们对作品中经常出现有微妙残缺感的人偶、机械部件和装置、立体构成、玩具、棉絮织物等,色调偏冷而朦胧,重视视觉而少对白,带着强烈的人工感和强烈的虚拟气息——正如杰米·博纳多(Jami Bernado)所说的:“(圭因兄弟的作品)你从来没看到过,甚至是在你最戏剧化的梦境里”(Unlike anything you’ve everseen—even in your dreamiest dreams)。他们将人偶视为自身即富有意识和魅力之物,认为那种希望人偶能“亲切可爱”的想法束缚了人偶,人偶不能用来和真人媲美,但可以在更抽象的层面上实现一些别的东西,所以他们试图释放它们自身的奇异感,甚至在拍摄真人影片时,他们也会将与人偶“合作”时的法则用在和真人演员的交流上,尊重对方的天赋和自然感受;他们喜欢让摄像机成为一个活动的角色;他们喜欢观察芭蕾等舞蹈,因为其中蕴含着通过肢体语言来表达世界观的奥秘;舞蹈编排对抽象空间的处理也非常令他们兴奋和乐于学习。同时,在配乐上他们也有自己特有的选择和处理方式:他们通常会先有一个相对松散的脚本,在拍摄时一开始先听着音乐,然后片子随之酝酿,当它有了一定的结构时便拍下来,直到取得最好的效果。他们尽可能去遵循音乐本身的法则而非逻辑,因为逻辑是不能强加给音乐的。“我们时常能在莱斯泽克·莫泽尔(Leszek Mozdzer)的音乐中听到图像,同时在相应的图像中看到音乐。如果观众能自在些随着片子走,他们就能有些发现和体会。如果你拒绝这样,或坚持要问‘它到底在说什么’,那这部片子对你就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另一方面,圭因兄弟的动画产生的时期正处于传媒技术革新的时期,光盘制式、DVD的电视的繁荣发展以及杜比技术的研发也给其动画的传播方式带来了一些变化,如原本在影院放映的片子继续结集出版成DVD,在家庭小屏幕上放映,原先的卡带音效录制也升级为更细腻更有效的杜比音效。而对于影片制式上的变化,圭因兄弟仍是坚持以影院放映为标准的,尽管它们最终被改制成光盘或电视形式放映,因为他们认为,在电视上看人偶时,观众可以区别出那就是人偶,比如有六英寸高或更小;而当它们出现在大屏幕上时,观众就能感受到它们规模上的冲击,他们可能与真人等大或者更大。在大屏幕上,被特写的对象令人迷惑,它们显得丰实而美丽。
并且,作为艺术动画、实验动画的制作者的兄弟二人,先是受到了尚·史云梅耶、吉利·川卡、尤里·诺斯坦等定格动画前辈,以及瑞典早期电影、丹麦电影等的影响,在吸纳众家之所长之后发展出了自身的视觉美学;同时又在重视文化传统本身的英国得到了较好的创作环境,并得到如英国第四频道的资助,从而能远离美国浓重的商业交易氛围,在世俗社会之中获得一些坚持自身理想主义的外部条件——之所以说是“一些”,是因为其作品的“小众性”并不总能获得需要面对大众的发行商的长期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