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叶之庭

六月中旬，江南进入梅雨季。

太阳一大早出来，但室内拖过的地板几小时不干，天气异常闷热，稍微活动一下，汗珠就密密麻麻地冒出来。

接连好几天，午后三四点都下起暴雨来。先是乌云遮住了太阳，天空便阴了下来；然后一阵风吹过，穿庭过户，让人想长长地舒适地叹气；再然后，豆大的雨点便落下来了。

有时候南风很猖獗，把雨水在空中吹成缠绕的水雾，吹进未来得及关住门窗的房间；而有时候雨水只在雷声中笔直地往地上和树上砸。

上一部新海诚的动漫，看的是《追逐繁星的孩子》，一百多分钟的影片，唯一触动我的只有将近结尾时女主角明日菜的那场哭泣。我觉得，其他地方不是新海诚。

再看到的作品就是这部《言叶之庭》了。

我是在闷热的午夜看完这部片子的，中间去洗了个澡，倒不是因为乏味，只是想起来要洗澡了就先去洗了个澡。

四十多分钟的短片，以萋然幽深的俳句作为线索，讲了一个很简单的跟雨有关的爱情故事。

六月，初次见面时，在雨中公园亭子里就着巧克力喝啤酒、一身笔直套装的雪野转身离去时，念道：

隐约雷鸣，阴霾天空，但盼风雨来，能留你在此 （鸣る神の 少し响みて さし昙り 雨も降らか 君を留めむ）

九月，谁人都未预料到的暴雨来的前夕，脸上贴着创可贴、穿着校服的孝雄站在已辞职的雪野面前作了回答：

隐约雷鸣，阴霾天空，即使天无雨，我亦留此地 （鸣る神の 少し响みて 降らずとも 我は留まらむ 妹し留めば）

雪野虽然唱出上半部分，但并不是要再孝雄这里寻求什么，至少在彼时，她并不要寻求什么。

彼时，她舍不得的东西，无非是已分手的恋人；她恐惧的东西，无非是学校里面的流言蜚语。这两个细节，新海诚都是寥寥几笔就交代过去了的，前者是一通同旧情人的电话，而后者是通过几个学生的忿忿之词。

而孝雄说出下半部分时，却是对雪野的回答。

十五岁的少年，对二十七岁的前任老师的爱恋。室外是滂沱的暴雨，夏末午后，咖啡的香气在室内氤氲缠绕。他以不同于高中生的成熟心智称呼她为雪野小姐，温柔地说，我想我是喜欢上你了。

尽管无法继续这段感情，但至少可以肯定对自己成长存在的意义，对十五岁的孝雄如是，对二十七岁的雪野亦如是。

所以，记忆闪回之后，雪野赤脚去追离开的孝雄，有了一个泪流满面的拥抱，有了来自心灵深处毫无遮掩的对话。肯定一段小孩参与的感情经历对作为成年人的自己所存在的意义，对雪野来说，其实上很勇敢的事情。这好比是尊敬的长辈对驯服的晚辈认错服输，没人逼这个长辈，只是因为事实上如此，长辈便如此做了。

再然后，就没有了。这不是琼瑶的《窗外》。

讲故事其实上不是新海诚擅长的东西，他擅长的是铺开背景、描绘一个人寂寞的心绪。

很多时候，人如果不是因为寂寞，是不会去注意周边环境的细节的。比如说，下雨时雨水在积水潭和河流上溅起的涟漪是不同的，某个乘一辆公交上班的女孩几乎有可以多到穿一个月不重复的高跟鞋，天空中云朵的形状，衣服上纽扣的数量……

你一个人去跑步，坐在高高的山岗上编写短信却从不打电话，穿戴整齐在熙熙攘攘的车站中假装等人，养一只猫你白天出门她睡觉你晚上回家她出门捉老鼠……

如此种种，没有对话。

而大自然，却在你越寂寞的时候，天空越是高远，午夜越是寂静。

EASON在《Shall We Talk》里唱，若沉默是金，还谈什么恋爱？

如果真的谈恋爱，我们可以好好这样对答：

——如果下雨了，你留下来吗？

——即使不下雨，我也在这里。

2013年6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