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20-04-22

撒旦探戈影评:“撒旦探戈”,陷阱中周而复始的魔鬼舞步

我最近在看克拉斯诺霍尔卡伊的《撒旦探戈》,潮湿的文字让我重新回到八年前看贝拉塔尔《撒旦探戈》的那个粘腻的下午。


阴着天、空气湿度很高,乌云饱含雨水却迟迟不肯落下。我和当时的男朋友腻在租住的工作室里,什么都不想做。那是一个物种丰富的空间,我们经常惊喜的在墙缝和角落发现千足虫、潮虫、壁虎、蟑螂等生物,加上我们的小狗奥斯卡,还有因为长期不打扫发霉的食物上培养出的真菌、积累过厚灰尘上的细菌和螨虫,他画画溅落四方的颜料,雕塑的泥巴、破木条、碎布头、铁丝、各种工具、画材……加上为了省电常年昏暗的灯光,没有公共供暖,自己又不舍得多烧煤,而长期因为阴冷而肢体无法完全舒展开,我俩总是缩着脖子。


总之,不知不觉的,我们营造了一个观看《撒旦探戈》的完美空间。并让我在这个天气、这个空间、这个七个半小时,这个除了一场骗局什么都没有发生的七个半小时,成为了记忆中经常光顾的驿站,或者某种乏善可陈的生命称之为里程碑的地方。毕竟,消解的记忆是大多数,能经常光顾的地方不多。我想对他也一样。他当时正处于对成名的狂热和沮丧之中,至少“撒旦探戈”让我们明白了,对运动的想象在其自身中消散,将我们带回起点(雅克·朗西埃),某种狂热正是一种陷阱中周而复始的魔鬼舞步。
当时我买了一台29寸老式电视机,就是那种显像管电视,贼沉的那种。配着一台DVD播放器,结合着我收藏DVD的怪癖,我们就在这种闪烁中,陷在破破烂烂,昆虫横出没的沙发中,阅片无数。但确实能像《撒旦探戈》这种成为驿站的片子不多,我那2000多张DVD也成为每次搬家的痛苦。搬书确实也痛苦但好歹还能摆出来做装饰,DVD们真是尴尬。
我现在在看克拉斯诺霍尔卡伊的《撒旦探戈》,也就是贝拉塔尔电影的原著。我现在看到这段话,我觉得我一定要分享“克拉斯诺霍尔卡伊式长句”给你们,拉斯洛·克拉斯诺霍尔卡伊说自己最喜欢的诗人是李白。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李白是个酒鬼,拉斯洛也决定用醉鬼式的唠叨讲话,在他看来,短句子实在是太无趣了。不使用句号,一晚上只说一句话。但也就像李白不是个一般的酒鬼一样,拉斯洛的长句子也美的不像话,评论家们一般都词穷的只能用“史诗般的”来形容。我当然看不懂匈牙利文,但是他的句子即便翻译成中文,也还是“克拉斯诺霍尔卡伊式中文”,来来来,感受一下:
秋日的虻虫围着破裂的灯罩嗡嗡的盘飞,在从灯罩透出的微弱光影里画着藤蔓一样的“8”字图案,他们一次又一次的撞到肮脏不堪的搪瓷面上,随着一声微弱的钝响重又坠回到它们自己编织的迷人网络里,继续沿着那个无休止的、封闭的飞行路径不停的盘飞,直到电灯熄灭;一张富于怜悯的手托着那张胡子拉碴的脸,这是酒馆老板的脸;此刻,酒馆老板正听着哗哗不停的雨声、眨着昏昏欲睡的眼睛盯着飞虻愣神,嘴里小声地嘟囔说:“你们全都见鬼去吧!”
读了拉斯洛的文字,自然就明白了贝拉塔尔镜头中的魔力来自何方。关于那个下午的回忆,我始终离不开一个让人目眩神迷的长镜头,菲特利纳和伊利米阿什这两个穿着长呢大衣的骗子,仰角镜头跟随着他们的背影推进,他们的脚步混着大风卷起的落叶和垃圾。落叶和垃圾在风的摆布下,仿佛形成有节奏的舞步。我记得我和男朋友不约而同的对视,然后一齐说出:“大师”!


关于贝拉塔尔电影和拉斯洛小说的关系,拉斯洛的中文译者余泽民老师进行了精彩的总结——在这部小说中,骗子是最有生命力和感染力的人,所有渴望活下去的人都麻木、猥琐、愚蠢、如跑转轮的老鼠。貌似发展的人类永远不会吸取任何的经验教训,一次次微弱希望的萌发,总已落入陷阱结束,在克拉斯洛霍尔卡伊·拉斯洛的这部代表作里,骗局是未来的同义词,谎言是推动历史的动力。影片里,一行满怀憧憬的逃亡者在猫头鹰的凝视下,被“救世主”伊利米阿什引上迷途;小说的结尾,医生用木条将自己房间的门窗钉死,告诉我们“无处可逃”。
读拉斯洛的小说,就像看贝拉塔尔执掌的镜头如何以几乎静止的缓速慢慢地摇动:流向远方的泥泞,淅沥不停的阴雨,平原上黑暗的光线,贴在玻璃窗上的面孔,单调执拗的钟表滴答,喋喋不休的一句醉话,手风琴拉出的探戈旋律,倒酒喝酒砸吧嘴的声响,在疾风中沉闷至极的行走,牛叫,数钱,跳舞,窥伺,夹着僵硬死猫的女孩,还有教堂废墟里幽灵似的疯子……无论镜头固定多久或推移得多么缓慢,都无法把我们带入任何的精神世界,所能看到感到的只是毁灭、恐惧、绝望和欺诈。
当然,对于当时的我们来说,意义是不明的,感受是明确的。看完之后天色已从灰至漆黑,也可能是太多的感受需要抒发,他将数百枚缝衣针“飞”入玻璃中,完成了一个作品,还慷慨激昂的写了一个作品陈述,现在看来,也算是每次看到“反乌托邦”艺术作品后激发出来的“一阵子”小小反抗了:)


我一直在试图寻找到自己究竟是什么。在这个孤独而痛苦的过程中,我渐渐发现,作为一个人,一个有机体,一个拥有意识和心灵的肉体,我是那么被动。当我在时间和空间中穿梭,在本能和良知间徘回,自觉与不自觉的,我感受到强大的控制力。我感到一股尚未可知的力量盘旋在我的世界周围。它也许是最黑暗的深渊;也许是最明媚的光束;它也许是最深入骨髓的愉悦;也许是难以排解的忧郁。当我看到被各种方式结束的生命,当我看到尸体的冰冷与腐烂,当我看到人们或真或假的呐喊,我总感到这种力量笼罩了一切。这种力量可能是一切,也有可能什么都不是,它可能创造了自然法则,也可能创造了社会规范,它可能创造了神,也可能什么都没做。它摩挲着宇宙万物的皮肤,它创造了自私与恐惧,它创造了奉献与纯真,我们在它划定的路线上绕着囫囵。新陈代谢真的很残酷,选择用这样的规则控制世界,它一定来自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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