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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发现自己喜欢接触的群体是微笑着沉默的老人和天真傻乐的小孩。
也许因为他们在社会中时常处于弱势地位,被动或自愿得温和,没有攻击性,让笨拙易碎的我觉得安全舒适。
也许因为他们身上有股熟悉的孤独感,既亲切又怜人。无时无刻不在与重复、琐碎、虚无、未知生活的我们,是多么相似。
老人在成为父母以后,操劳子女一生,剥离了自己一半的灵魂;小孩也无法选择家人,有的有机会一直孩子气长不大(比如从小到大幸运得到姥姥全部溺爱的我),有的却过分早熟,在对生死一知半解的年纪开始麻木。岁月从不仁慈,然后小孩变成了从苦难里活过来的老人。
我好奇,究竟是“年轻的消亡最好,不至于连对痛苦的感知都磨灭了”,还是“不求尊严的活,就算如此,几十年的记忆也会成为自己的宝藏”?
今天偶然刷到了【切片计划】的女性中老年人专题,非常惊喜,给对生命仍旧茫然的、无知的我,带来了一些新思考。
在大多国产剧里一度空乏到刻板形象的她们,不是强行“为你好”、“结婚可以人生幸福”的妈妈们,就是吃了半辈子苦、反过来继续刁弄儿媳的恶婆婆,或者溺爱子女,视家庭为生命的一切,剖离了自我,埋葬给单薄。
李沧东导演的电影《诗》,乍一眼好像也确乎如此,但却塑造了一个活生生的人。
女主人公杨美子65岁了,确诊阿兹海默,彼时她正独自抚养外孙,溺爱到被当作理所当然。
女儿不给钱,她只能靠政府救济存活,不时给人做护工赚些钱。
按理说她应该会清贫到枯瘠,但是她没有。
她十分美丽,见到她的人都这么说。她常穿着花色衣裳,家里也满是整洁的阳光和温馨的花香。
她参加诗社,正因为她热爱生活。
她遵循指导去使劲地看周围的事物,可是她再怎么想破脑袋,也写不出诗。
诗人老师说:“每个人身上都有诗,会从心里长出翅膀、飞到天上。”
于是她发现了甜果拼了命地坠到地里,给子孙后代带去养分。
就像她委身中风的陌生老头,诈取五百万韩元,赔给性侵被害女孩的母亲,只为了未成年的外孙在犯罪后仍有光明的未来。
其他犯罪少年的家长们赔着世俗歉意的笑脸(怎么有脸笑?),她却不敢直面那个母亲,淳朴的善良和道德压得她喘不过来气。夜里她死死把外孙挣住,责问他为什么伤害别人?却无法撕开少年沉闷的外罩。
她那么温暖,缠绕她的却多是炎凉。美子想在诗里寻找避难的良药、生命的美好,现实却是她忘了一切也无法忘怀,除了母亲和美子,无人在意的那个十六岁就凋亡的少女。
于是她在诗里写:“在那边还好么?
感到孤独么?
日落的时候天空还会变红么?
鸟儿还在通往树林的路上歌唱么?
你能收到我这封不敢寄出的信么?
我能否传达,
自己不敢承认的忏悔吗?
时间会流逝,玫瑰会枯萎吗……
我为你祈福,
在我渡过黑河之前,
带着我灵魂的最后呼吸。
我开始梦到,
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
我再一次醒来,被阳光刺痛眼睛,
遇见了你,
你站在我旁边。”
她走向了与少女相同的命运,希望在最后,浮于冷流上的她,相伴的是记忆中童年遥远的幸福:三四岁的杨美子,被姐姐招来换花衣裳,“美子,过来,美子,过来……”
那是她暮年也难以忘却的被当作小孩宠爱的快乐。
这是一篇不完整的影评,仅为美子而写。实际上我对影片中的其他人也报有复杂的情感。
在压抑的性教育环境中萌发意识的外孙与同伴一起性侵害女同学,导致少女自杀。他犯下了难以宽恕的罪行,可恶,也是不幸。
他知道外婆最大的幸福是将饭菜喂进自己的嘴里,所以会老老实实把饭吃完。
即使无聊也会陪外婆好好打羽毛球。与小孩子一同转呼啦圈时,他是个天真的孩子。懵懵懂懂的犯罪,带着外婆的牺牲,一辈子身心都不会清白,活在沉重的罪孽下,这是他活该。
中风老爷爷即使身边环绕家人仍旧是孤独的,孙子被逼着与他靠近,留下“爷爷身上好臭”的话远离。
一旦过了五十岁,人是不被承认有性欲的,否则便不可避免地被厌恶。而他残缺身体里疯狂滋长的正是这份人之大欲。
他跟美子说,他死前最大的愿望是再一次成为一个完整的男人。但他的愿望里好像只有意淫,没有尊重美子的意思,所以美子受侮辱一般逃开。
可我就能因此给他贴上“老年油腻男”的标签了吗?
人的复杂性,导致我无法断然评价每个人的一生。
也许这篇影评中有三观不正的地方(比如不该与犯罪者共情、不该美化苦难等等),请原谅,我的言论无足挂齿,而且我想保有一点小小的思想的自由。生而为人,我同情每一个人。
还有,如果有人看到最后,我很感谢你的耐心和关注。无人,也无所谓。感谢导演和演职人员等等所有人带给我的两小时的人生体验,明天,我又将作为崭新的人,潦草又恣意地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