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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功成名就”的冒牌职业杀手,一个负债累累、准备自杀的小演员,当他们身份互换时,会碰撞出怎样的火花?
于是,刘德华(扮演杀手周全)只好在今年第二次失忆(在《拆弹专家2》中,他扮演了失忆者潘乘风),住进陈小萌(肖央饰)的、肮脏的小屋中,试图恢复“记忆”,而陈小萌则坦然躺在周全豪宅的浴缸里,感谢命运的惠顾。
然而,上帝给所有好运,早已悄悄标上了价格。
失忆的周全四处跑龙套,他曾经成功的潜质让他再度看到成功的希望,甚至收获了来自李想(万茜饰)的爱情;总是失败的陈小萌硬着头皮接下新的杀人订单,却怎么也过不了被杀者程怡(曾九蓉饰)的美人关……
一番阴差阳错、笑料百出的折腾后,陈小萌意外发现,在颓废、窝囊、懒惰、说谎之外,他竟然还有一点小小的善良,甚至周全都想“收购”他的人设;而周全也发现,在上进、精明、多才多艺之外,自己竟然缺了一份真正的勇气。
于是,这个“身份互换梗”以双赢而告终,不论是周全,还是陈小萌,都是最后的赢家。毫无疑问,这是一种典型的中国式故事,体现出我们民族内心深处的某种期待,这种期待千载传承,至今不衰。
说句题外话,今年春节档的几部影片,相较于往年,质量有明显提升,往年能打到8分多的,今年打分明显偏低,其他平台上能打到8-9分的,在豆瓣平台上也会低一些。竞争激烈是好事,但也应看到,商业片自身的显著进步,包括《人潮汹涌》,今年有好几部贺岁片其实已超越了传统贺岁的层面,具有深读的可能。
“身份互换”本是一个传了几百年的老梗
“身份互换梗”历史悠久。
严格来说,《丑小鸭》就是某种身份转换——一直自认为丑陋的小鸭子自卑到尘埃中,只在内心深处保存着天鹅梦,当它历尽折磨,谦卑却让它看到,自己真的是天鹅。这是一个关于成长的隐喻:每次长大成人,都要经历从自卑到自立的折磨,没有人能拒绝伤痕累累,但丑小鸭终会成为天鹅。
把“身份互换梗”用得最好的,是美国作家马克·吐温,他的《王子与乞丐》《申请爵位的美国人》《亚瑟王朝廷上的美国人》等,都是标准的身份互换故事。
在《王子与乞丐》中,沦落为乞丐的王子爱德华饱受嘲讽、谩骂之后,终于意识到,剥离了身份,自己什么也不是,曾经的庄重、斯文只能让他更多受辱,他也学会说脏话、怒吼,乃至拳脚相向,而突然成了王子的贫儿汤姆在宫中,把漱口水当饮料、拿传国玉玺砸核桃,出尽洋相……
正如爱德华所说:“我们俩(指和乞丐汤姆)要是光着身子走出去,谁也分不清哪个是你,哪个是太子。”这与《人潮汹涌》中,周全、陈小萌在澡堂互换身份,颇有相似处。二人互换身份后,在不同生活场景中的不适感,用对比的镜头呈现出来,也似《王子与乞丐》的况味。
不同的是,在《王子与乞丐》中,互换身份的二人是清醒的,有主动入局的意味,而在《人潮汹涌》中,两位主角是被动入局(周全患上失忆症)。
西方文学为什么特别关注身份
这是因为,《王子与乞丐》和《人潮汹涌》的创作背景迥异。
西方社会步入近代化前,是标准的贵族社会,身份对个体有决定作用。相当时期,西方小说中的爱情是贵族特有的情感,平民最多只能被动接受。
罗切斯特(《简·爱》中男主角)、安吉尔·克莱尔(《德伯家的苔丝》中的男主角)、班纳特和达西(《傲慢与偏见》中的男女主角)、安娜(《安娜卡列宁娜》中的女主角)等皆如此,基本预设是:只有从小接受贵族教育,才能培育出高贵的情感。
到马克·吐温时代,情况发生了变化。美国是一个移民社会,拥有多种传统、多种历史讲述方式,爱尔兰人、意大利人、德国人、英国人、犹太人等移民彼此争夺解释权,其结果是,人们不得不在经济上达成共识:不论对哪个族群来说,一美元都是一美元,这是最简单、最直观的获取个人价值的方式。
曾经的多元变为一元,曾经的复杂变为简单……这使个体与背景之间剥离得如此滑稽:一个爱尔兰人为赚钱,可以声称自己的祖先是德国人,如果他手中的钱足够多,那么德国后裔也会集体同意,并其补上祖先曾在德国生活的履历。
这就是为什么,马克·吐温对“身份互换梗”特别敏感。在《王子与乞丐》中,衣服变得如此重要——穿上丝绸,乞丐变王子,侍从们坦然跪下,汤姆对此感到紧张时,侍从们反而觉得是跪的姿势还不够好;穿上乞丐服,王子即乞丐,来到皇宫前,卫兵们毫不客气将他轰走。
随着身份混淆,伴随身份而生的责任感也会崩溃:如果法官不认为自己是法官,教师不以“桃李满天下”为荣,工作只是挣饭吃的碗,大家都是商人,则“我”是谁?“我”该为什么而活?
中国古代作品为何很少用“身份互换梗”
然而,困扰着马克·吐温的这些问题,在中国文化语境中却不甚突出。
至迟在宋代,中国已基本完成了从“身份社会”到“平民社会”的转化。宋代以后,很少家族能三代任官,甚至“富不过三代”,当权力与财富无法世袭,则个体在身份上就具备了一定平等性——只要愿意,付出努力,他就可能成为他所希望成为的人。
在历史中,这被称为“唐宋革命”,即在唐宋期间,中国社会基本完成了“近世化”,个体拥有了身份权。比如可以自由买卖土地、可以拥有私人财产、有姓名权、可以祭祖和建家庙……
在学界,“唐宋革命”尚有一定争议,从当代眼光看,“近世化”在尊重个体权利方面,仍存很多暗面,但相比于同时期的欧洲,却犹如曙光。
法国启蒙主义大师伏尔泰在《风俗论》中,称中国文明是模范文明,晚年伏尔泰书房中高悬孔子像、朱熹像,每晨必敬拜。
伏尔泰的赞美中,自然有误会的成分,但整体而言,从宋代起,中国人便不再把爱情视为贵族特有的情感,以白娘子传说为例,法海本是除魔镇妖的男主,后来却被书写成食古不化、破坏他人感情的恶魔。
明代冯梦龙曾说:“借男女之真情,发名教之伪药。”在他笔下,爱情从来不是贵族老爷的特权,妓女、妖怪、狐仙等饱受歧视、侮辱,却都有爱情权。在《杜十娘怒沉百宝箱》中,妓女杜十娘的人性高度远胜“圣人门徒”李甲。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在这样的文化传统中,《王子与乞丐》式的故事未必成立。只是“五四”以降,在主动学习世界的过程中,误将不同传统下的创作视为“永恒”,以为一“批判”即严肃,不“批判”即通俗,即等而下之。
其实在美国,《王子与乞丐》属通俗小说,文学评论家布莱尔说:“这本书意在吸引儿童读者,因此它的风格和内容对美国的成年读者就不再具有吸引力。”
用世界的手法,讲好中国故事
随着全球化进程,创作也日趋全球化。在今天,“身份呼唤梗”在中国的小说、电影、电视中也经常出现,但成功之作却不多。相比之下,《人潮汹涌》堪称精品。深入观照,就会发现:虽然它改编自日本电影《盗钥匙的方法》,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中国故事。
首先,剧中的女性是独立人格的现代女性。她们有自己的性格成长史,不论是反派晖姐(黄小蕾饰)还是主角李想,都有自己的偏执与性格,两位演员的表演也异常出彩。李想初期本是想找个出彩的故事,以挽救自己的职业生涯,却在周全的上进心、阳光感的触发下,爱被意外唤醒,从职业女性突然回归女性。成功只能让人赞叹,爱才会温暖心灵,这是大陆民族典型的心理特征——不愿被茫茫人海吞没,渴望拥抱自己。
在李想身上,聚焦着无数打工一族的梦想。他们既屈从于生活,又会在情感的召唤下义无反顾。
其次,投向世俗生活的温情与悲悯。在《人潮汹涌》中,为黑社会递刀的美团小哥不忘叮嘱“给个五星好评”啊;饱受晖姐蔑视的马仔,竟主动把李想的孩子送回家;突然有了钱的李小萌,不仅还了欠前女友的钱,在听说她将结婚后,还给了她一大笔钱,回归原身份后,他感到后悔,又闯到婚礼现场,希望能收回一点,前女友也大方地给了他一个红包……这类梗,只有中国观众才能会心一笑。因为每个人都遭遇过类似的故事,或多或少做过类似的“傻事”,对于人性缺陷,我们常常不是战胜它,而是用包容,与之共存。
在《盗钥匙的方法》中,反复强调男主记日记,在日本,手账是生活必需品,在日本文化中,将清理内务、记日记视为美德,颇能引来观众的赞叹。而大陆民族性格更倾向于粗疏、豪爽、宽厚,在中国,记日记纯属个人习惯。在《人潮汹涌》中,也只将日记作为推进情节发展的一个梗,体现出创作者对中国故事的把握。
其三,大团圆式结尾。在相当时期,“大团圆”被视为很Low的创作手法,观众更渴望看到开放式结尾,保留“问题尚未解决,应继续思考”的意味,这种西方式表现手法固有高明处,但中国古代戏园中,舞台两边都会有这样一副对联:舞台小天地,天地大舞台。
中国古人不认为戏剧是现实的刻板仿写,它通过一套程式,提醒观众:人生与戏剧不同,不可戏精上身。世界与人生可以讲成故事,但故事之外,人生还有更广阔的侧面。这种提醒对于动辄入戏的现代人,显然有价值。《人潮汹涌》采取了大团圆式结尾,但并没降低故事的力度。
“讲好中国故事”是多层面的,不仅要有正剧,也要有喜剧;不仅要写英雄勇士,也要写小人物;不仅要有严肃的宏观巨制,也要有沁人心脾的小故事。从这个角度看,《人潮汹涌》虽然采取了娱乐故事的框架,但不论是细节把握,还是精神内核,与饶晓志导演此前参与执导或是制作的《无名之辈》《平原上的夏洛克》具有一致性——这是一个既让人笑声不断,又催人泪下的中国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