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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时期的秋芸也曾有过一段幸福的时光,和身边的男孩子们追逐打闹,平等的享受着应有的欢乐,没有意识到小伙伴们是潜在的强者。母亲与别人私奔以后,现实一下子变得残酷起来,在幸福中沉溺的她面临着被放逐的命运——作为一个不贞女人的女儿,将被社会所唾弃。她不知所措,本能地求助于青梅竹马的伴侣「二娃哥」,现实却让秋芸看到了男人残酷的一面,二娃哥临阵倒戈加入「敌人」的阵营。当秋芸被人按倒在地,仰望的虚空里浮现出《钟馗嫁妹》的戏曲场景,她困惑了,为什么一个鬼即便在阴间,仍然会关怀着妹妹的幸福问题,而人间却往往不可理喻地上演着相反的一幕。
秋芸隐隐约约地意识到,女人是不可能作为男子的平等者存在的,在男性权力话语前只会意味着女人弱势的存在。于是她需要从虚幻的舞台上来汲取坚强的力量,油彩幻化出一张张理想男性的脸谱,七进七出长阪坡找寻幼主和刘备夫人的赵云,不嫌弃丑妻媲美管仲乐毅的诸葛亮,护卫玄德家眷暂依曹操的关羽。然而他们毕竟是虚幻的存在,一如那力量、智慧和仁义只属于舞台,当她卸下装束,存留的仍是女人的脆弱。尽管她将头发剪短,穿着男式服饰,然而这些不过形式上的改变,内心深处依然存在著作为女人的意识和自觉——她并不坚强,也渴求着男性的爱护。从这个意义层面上讲,秋芸对舞台上的张老师的倾慕,其实是自己对自我性别的指认。女人意识的萌动勾起了秋芸对镜贴花黄的冲动,换上了一副曾被她深深拒绝的旦角的扮相,以为拯救自己的力量出现在身边了。不过秋芸将爱恋仅仅留在舞台上,当张老师在草垛间出现时,她逃离了,她需要的是像赵云一样意味着保护的高宠,而非草垛间行苟且之事的男人。
拒绝和指认在女性情结中形成了无比痛苦的境界,对秋芸来讲,男性再次被分割成拯救和摧残的两面。她也再一次被人放逐,「作为像母亲一样的女人」。苦痛和激愤禁不住喷薄而出,化为歇斯底里的呐喊。此时此刻也只有鬼王能给她以安慰了,钟馗伴着「未语泪先流,暗呀暗吞声」的凄凉唱腔,来到化妆室前,在同情的情绪下泪流满面,和先前男人们赏鉴惩罚的邪恶脸谱形成令人绝望的对比。没有保护的力量,于是秋芸自己在舞台中间扮起了拯救的角色,钟馗一个驱鬼的仙人,驱走的更是自己对现实的不满和绝望。钟馗嫁妹在送妹妹出嫁的时候,亦是作为男子送女子的时候,斩妖除魔彻底驱除妹妹的恐惧感,将妹妹托付给可靠的男性。
秋芸成功了,成了名角。她能把握住舞台上钟馗的每一个动作,却驱除不了现实中每一份烦恼,回到家中面对的是一个嗜赌成性的丈夫,和只存在于报导中的「幸福家庭」。生活并没有出现像父亲期许的那样,「只要是走了红,成大角,一切都会顺的」,父亲失误的言语,在某种程度讲意指了男性与女性的隔膜。秋芸像男性一样衣锦还乡,想在成功的骄傲中寻求自我的安慰,然而现实又一次轻易地击破了并非什么奢求的希望,她被强迫着认同她是曾经痛恨的「后脑勺」的女儿,是养父并不期待出生的女娃。烛光摇曳,镜头移换,若有所思步入剧场的秋芸,与钟馗置身于同一画面,两者相互凝视吐诉衷肠,「我从小就等着你,等着你打鬼来救我」。然而钟馗还是飘然而去,在占据整个银幕的钟馗脸谱的注视下,身穿白衣的秋芸显得渺小而又无助。
秋芸在舞台上所寻求的安慰,说到底并不能改变本人的生活,生活仍然将她定义为一个柔弱的女性,她的幸福只隐括在油彩的后面。像充满魅惑的影片开头,钟馗和秋芸在镜廊中交错的目光显得迷惑而又悲凉,仿佛理想与现实对峙的无奈和苍凉。舞台上钟馗越是绚丽彰显,越是衬托出生活中秋芸的苍白如纸。成功的入戏更多的是验证了她弱势的处境,而非带来喜悦。
女性的挣扎似乎注定流向悲剧,有人说《青春之歌》是女性成功化身为权力话语代表的演绎,里面的林道静也因此摆脱了女性的命运,现在看来这样的说法并不尽然。林道静摈弃小资产阶级的身份,投身于革命和人民群众,从权力话语的角度来看,这是一个成功的人生角色转换,其经历在五四风潮中具有典型意义。不错,林道静拥有了话语权,可以理直气壮地鄙夷余永泽,怒斥胡梦安。然而此时的她所代表的已不是个人,而是集体,自我已消隐在人民群众的里面,她可以被看做任意一位向上的人,没有性别的差异,年龄的限制。可以这样认为,林道静是从男性的压迫下解脱出来,转而投向权利话语的束缚,虽然是心甘情愿,却不得不面临失去自我的遗憾。所以这是不好定义的结局,悲剧与喜剧的界限也因权力话语的认同,而变得模糊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