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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什么带我们去到来世,唯有诗
“你在那边还好吗?
感到孤独吗?
日落时天空还会变红吗?
鸟儿还在通往树林的路上唱歌吗?
你能收到我不敢寄出的信吗?
我能表达我不敢承认的忏悔吗?
时间会流逝,玫瑰会枯萎吗?”
我没有五百万来对你赎罪。
只能写一首诗。
我在急速老去。
阿兹海默症渐渐令我忘记一切词语。
先是名词,再是动词
然后,我会忘记你,忘记我的孙子,我的女儿
忘记童年姐姐美丽的呼唤,最后是我自己。
我将忘记爱,忘记恨,忘记所有的美好与罪恶。
所以,在这之前我要写诗
在所有记忆飞速旋转消失的每一刻
我努力的,努力的蹲在路边,写一首诗
我观察阳光下的树,倾听鸟儿的歌声
我捡起落在地上的杏子,尝尝它的滋味
我该留下点什么给我定意要离开的世界
也该寄去点什么给你死去的世界
我的感情,我的记忆,伤痛与忏悔。
唯有诗。
“现在是说再见的时候了,
就像风停留了,又走了一样。
像影子,
承诺永远不再回来,
为了那封始终掩藏的爱意,
为了轻吻我疲惫脚踝的小草,
以及跟随在我身后的小小脚步,
是说再见的时候了。”
我去参加了你的安魂弥撒
牧师说,你在天国会比在这个世界幸福。
我不相信,我得不到安慰。
我知道你是承受了多么沉重的痛苦才放弃了生命。
但是,也许你就是那颗落在地上的杏子?
被车轮碾压,被脚踩踏的汁肉模糊,只是为了来生做准备。
我这么说,因为我也是一颗杏子啊。
弥撒以后,我偷走了你的照片。
我将它放在饭桌上,提醒我的孙子,
他甚至不知道,对你所做的事,是不可饶恕的。
太年轻的孩子,甚至连灵魂都没有。
看到你的照片,他不过呆了一秒钟。
就若无其事的拿起遥控器看电视。
荧幕上的光,一晃一晃,照上他青春的脸。
那光闪电般劈在我的心上。
而他这时没心没肺的咧嘴笑出来。
这是多么肮脏。
虚伪的日子里还有多少这样的罪,从来没有人去请求宽恕。
从不请求宽恕的罪恶,如果不是更大的罪恶,又是什么呢?
世界是一个垃圾场。
我在垃圾场里写诗。
也许居住在诗意中
才能让我逃避这劈头盖脸的肮脏。
这是逃避吧,或许。
现在我什么都没有。
唯有诗。
“现在黑夜降临,
蜡烛还会点燃吗?
我在这里祈祷,
所有人都不再哭泣,
为了让你知道,
我有多么深爱着你。
在炎热夏日的午后,长长等待。
那条苍老的小径就像父亲的脸,
孤独的野花,悄然消逝。”
他们说,拿出一笔钱就可以摆平这事。
摆平学校、媒体,还有你妈妈。
他们居然还办了庆祝会。庆祝什么呢?
庆祝逃脱了惩罚?
他们能够逃脱心的惩罚吗?
他们让我和你妈妈谈谈。
用我的生活唤起她的同情。
别忘了掉两滴眼泪,他们说。
于是我去了,对不起我去了。
我忘记了他们教我说的话。
我只想说一声对不起。
但是就这样我也终于还是无法开口。
于是我去了你投河的地方。
风把我的帽子吹起来,飘飘荡荡,坠入河中
那么白,那么轻盈,随风无定
就像你年轻的生命。
既然我不能说出道歉。
还能以什么来折磨自己,清洗自己?
唯有沉默。
唯有诗。
“我曾那样深爱过,
每当听到你那微弱的歌声,
我的心就悸动不已。
我为你祈福,
在我渡过漆黑的河流之前,
带着我灵魂最后的呼吸。
我开始梦到,
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
我再一次醒来,
被阳光刺痛双眼,
我遇见了你,
你就站在我的身边。”
可是我却不会写诗。
我用尽力气也写不出一句诗。
只能在笔记本上涂着几个零散苍白的词。
小时候老师对我说
美子,你长大了会成为一个诗人?
那时我几岁?9岁,还是10岁。
现在我已经66岁了。
这五十年啊,我都做了什么呢?
我没有成为一个诗人。
甚至写不出一句诗。
于是,我问每一个与我交谈的人
要怎样才能写出一首诗?
诗人说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首诗。
张开翅膀它就会飞出我的心。
它被什么捆住了?
我用尽全力解开它,让它飞
飞向彼岸的世界,飞向你
好的,现在是道别的时刻了。
我给你们留下这首诗。
《那喀索斯之歌》
你知道那喀索斯是谁?
他也是一个投水自尽的人。
有人说他是死于自恋。
不,他是死于世界的荒凉。
他死于他的美,不能与任何人分享。
美是清晨热腾腾的早饭。
美是我这样一个衰老的女人还穿着艳丽的裙子。
美是你在自杀之前,回望家门时那双纯净的眼睛。
最美的时光,我们都心知肚明。
而记忆和生命的沙漏,已经快要见底。
是什么能颠倒它?
颠倒恶与丑,罪与痛?
是什么带我们去到来世?
唯有爱。
唯有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