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大陸》是導演Michael Haneke冰川三部曲(餘下兩部是Benny’s Video及71 Fragments)的首部作品, 風格儼如浪濤拍打遙遠岸邊的水紋, 規律, 與天地同生共滅。
人在城市看似自由, 想深一層, 男性要賺錢養家, 女性要相夫教字, 孩子要聽教聽話, 各盡本份, 做好社會給予的角色好了, 可是, 人不是每天做按章工作,日復一日, 不分四季氣候變化, 心情起伏不定維繫工廠的運作零件。人是有情緒波動的微妙生物, 要如此這般的過一成不變, 規畫得井然有序的清教徒日子, 無味無我, 人活到了這個地步, 是沒有衝擊的行屍走肉。
冰冷畫面集中在各大小工作階層的手掌, 它們根據員工守則的章條重覆幹活, 柔軟肌理觸及各式各樣事物, 人和物件有了密切的習慣關係, 不願離棄, 寧可頭部低垂, 死盯著不能出錯的程序, 數目不能出現偏差的列印數字, 眼睛不會再和消費者接觸, 人與人的關係冷漠因為分工制度加深了, 員工省回了客套問候說話, 還是做好份內事, 忠實報了價錢, 把貨品包裹妥當, 找贖正確就是完成了一個程序, 一單交易。
懷念小時候屋村鄰近馬路旁邊的辦館(俗稱士多), 店東不是穿上色彩鮮明的員工制服, 櫃檯沒有收銀機, 他用塑膠盆子載著的紙幣, 輔幣堆積如山, 沒有分門別類。店主會一邊和我閒聊天南地北世界大事, 一邊找回零錢給我, 聽不到冰冷的電子按鍵單音, 兼且從未找錯; 儘管面積小, 貨品類別比不上龐大面積的超級市場, 濃厚的關顧熟客口氣, 以及街坊溫情卻是大集團的樣板模樣更得我心。顧客與店員的數十年老朋友關係已經一去不復返, 落得沒有呵候問暖, 匱乏交流的都市冰川。
血液姻親的家人又如何呢? 每天早上床頭鬧鐘必定六時響起, 紅色的拖鞋整齊放在地板, 盥洗室均勻放置了三隻水杯, 三枝不同顏色的牙刷分放其內, 顯出家人清晰的位置及在家庭扮演的角色, 然而, 顏色持常恆久, 位置不會改變, 當生活也是單一呆滯時, 無形壓力教家人在吃飯的時刻不願交談, 均勻有緻的咀嚼是妥協的僵化制度, 夫婦敦倫也是傳教士式, 時間必然不會超越時鐘報時板翻上的六時; 女兒畢竟尚未遭受成人只求平穩過度, 不願花心思突破現有死局; 小女孩抵受不了死寂的劃一氣氛, 因此要她問媽媽是不是可以開燈睡覺? 假裝瞎了眼睛, 是潛意識反抗冷酷如雪的成人世界。
鐵鎚、電鋸, 鉗子等用具是破壞和諧家庭的幫兇, 被徹底蹂躪的家室佈滿了木屑及玻璃碎片; 飼養的魚在滿是碎屑的地板上下跳動, 這樣的畫面我覺得是一幅很美的抽象派畫像: 中產家庭對沉悶體制的發洩是毫無保留; 特寫下的各類品種魚屍體是一個隱喻: 困在魚缸的水裡生物生前是自由的, 可以在既定範圍活動, 一旦遭受破壞固定模式, 死亡是不可逃避的結果, 亦是家庭挑戰巨大制度的不可為而為的註定不歸路。
毛刷刷掉塵沙, 車廂裡的家人感慨下淚, 污泥清盡, 移民澳洲的盼望, 是否是另一塊無了期等待死亡的冰川極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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