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死一头野兽?
It’s easy to kill a monster but hard to kill a human being.
这句台词,一直有如醍醐灌顶般存在着。整个电影,其实都在试图说明我们处死的到底是一个人还是一头野兽,如果说一个残忍的杀人犯仅仅只是一头没有良知的野兽,那么对他处以极刑也并非是什么值得难过与同情的事情,就像我们吃盘子里的牛排并不会想到牛死时的痛苦一样,可是,如果他是一个人,是和你我一样的人,那就完全不一样了,我们会在乎他的恐惧,他的痛苦,我们会反思我们如此如此是否人道,还有没有更好的办法来解决这一问题,诸如此类的困惑与同情或多或少都会占据我们的心,不论他是否真的罪大恶极。
我很喜欢导演对于男主角Mathew的处理,给到Sean的镜头永远隔着一面铁丝网或者是玻璃墙,这不只让我们从海伦修女的角度去看待他,还有,在我看来,这样的Mathew,仿佛一只待宰的野兽,失去了他曾经锋利的獠牙与利爪,剩下的,只有无奈而绝望。诚然,他总是那样一副混蛋的样子,满不在乎的神态,眼神中充满怨恨与不屑,带着厚重的防备,但是你仔细看,会看见他眼神中的怯懦与动摇,你会发现,他说话时,目光经常游离。那是一种困兽犹斗的姿态,其实非常狼狈,狼狈到让我忘了受害者家属所承受的痛苦,就算他一直都这么混蛋,我竟然还是想让他活下去,哪怕只是作为一头野兽。那一刻,我觉得自己虚伪,总是任凭自己被感情左右,所有的怜悯与同情都建立在这些痛苦均与我无关之上。
其实最开始的时候,海伦也并没有把马修当做是和自己一样的人,这让我有点难过,你看,我们的善良与怜悯也许只是因为事不关己。她说每个人都应该被尊重,可是她并没有真正的尊重他,就像我们从来没有真正尊重一个罪犯一样,有时候我会觉得这样的自己真是伪善,嘴里喊着要废除死刑,说着生命一样的珍贵,可是在我们的血管中里,却还是任凭区别对待的偏见血液流淌。
也许是因为电影时从Mathew和修女的会面开始的,我没有看到他残忍行凶的狰狞场面,我最开始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头在笼子里垂死挣扎的野兽,绝望,满不在乎的眼神中却又掩饰不住的悲哀,就算他从来都不懂得生命的可贵,就算他从来不觉得随便剥夺一个人的生命是多么的十恶不赦,就算他从来都听不到那些亡魂在他耳边夜夜唱着离歌,我还是同情他现在的弱小与卑微。
可是,我不懂,为什么他要一直这么放荡而轻佻,一副花花公子的样子,无论是在电影中还是现实中,他总是这样。Sean是那种很奇特的男子,他看向你的眼神总是很傲慢,充满怨怼,他很轻浮,就算你这么讨厌他,你还是觉得他很迷人。我并不为电影中他的死而感到遗憾,这一切,是他自作自受,如果他还能像一个人那样表现出一点点后悔,如果他还像一个正常人那样有一点点良知,我想我都会心怀慈悲。
我觉得Tim真的是绝了,Sean的角色不仅是个杀人犯、强奸犯,不仅在犯下这样严重的罪行以后,不认罪、不悔改,而且他还是那种最令人讨厌的种族主义者、反政府主义者,甚至他还崇拜希特勒,这种人真的是没救了,就算让他活下去,意义是什么?如果说他哭着请求那两个孩子的家人原谅,如果他的表情谦卑,不是那么的轻佻放荡,我想也许会有很多人同情他,可是你看看他,大放厥词,种族至上,不只是个混蛋,更是个傻瓜、小丑。
但是,其实他很害怕,也很绝望,在海伦修女晕倒的那个片段里,在他们之后会面的时候,他的情绪如同山洪爆发,那一刻我知道,所有满不在乎的情绪不过是他用来麻痹自己、欺骗自己的工具,事实是,他恐惧,即将到来的死亡,这种可以预知的死亡其实比什么都可怕,你知道何时自己的心脏会停止跳动,甚至你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在这个等待的过程中,你在脑海中一遍遍演练那天的情形,然后让恐惧慢慢将你吞噬,这种压力是会把人压垮的,我们变得暴躁、易怒,一点点小事都会让我们大发雷霆,就像马修对海伦修女毫无理由的责备一样,其实,只是因为他害怕,而已。
他说,等死是最让人难以忍受的。
所以,在海伦修女的建议下,他开始阅读圣经,在等待死亡的时候开始阅读圣经。可是那并不是他的信仰,他只是希望得到一点安慰,他不了解耶稣,也并不想赎罪,他只是不想死而已。他从来都不懂圣经,可是这并不是他的错,人总得抓住点什么东西,才能在这样的时刻逼迫自己坚持下去,他甚至都没有自杀的权利,我不懂,如果只是单纯的想让他去死,让他自杀好了,可为什么还偏偏要等到那特定的一刻,大家要的结果不是他的死亡,而是对他的一种报复的快感,一种让他付出代价的欲望,是的,我用的是“欲望”这个词,我匮乏的词汇,找不到更好的词语来形容这种情绪,这一刻,我们都变成了野兽,对于杀戮、对于血腥的渴望,我们体内的兽性在我们不自知的角落里滋长成参天的大树,然后,我们对自己说,正义终于得到了伸张。
感谢上帝,他终于在最后学会祈祷,为了死者。也许这不是他最后的救赎,可是他的眼神里终于不再充满戾气,他终于卸下了那副满不在乎的面具,他对弟弟说,要照顾好母亲,看向家人的目光,充满温柔。
在将死之时,他终于像是个人。
于是,他的死亡变得震撼人心,因为那一刻,你能感觉到那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他终究不是一头野兽,他身上曾经阙如的深情,流失的纯真,都在那一刻得到了回归,那一刻,我会想,经历过死亡,如果再给他或过一次的机会,他会不会有一颗慈悲的心?
Mathew是那种最典型的亡命之徒,犯下重罪,不知悔改,傲慢自负,如果对这样的人处以极刑依旧让我们感伤,如果我们依旧还是把他当做跟我们一样的人来看待,而非仅仅是头没有感情的野兽,如果这样,我们又有什么样的理由不停下脚步等一等,仔细想想这样一种制度存在的意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