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帝的笔误

《上帝的笔误》，奥里奥尔·保罗2022版，匠心可谓良苦，美中尚显不足。

本片集精神分析、庭审辩论、高墙突围于一身，野心自然不在话下。导演作为悬疑后浪，少不得对经典影作躬身致敬，譬如《飞越疯人院》、《十二只猴子》、《肖申克的救赎》，或者更早如《电话谋杀案》、《控方证人》、《十二怒汉》，甚至还可以看到《终结者2》的些些影子。至于像《禁闭岛》之类的也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即便本片跟小李子着实没什么瓜葛。

女主是否为精神病患者，这是一个问题，恰与《正义回廊》里的胖子相映成趣。同为智商撩人，前者秀的是高冷，后者卖的是凄凉，但无论演绎勇猛的斗士，抑或卑微的废柴，都能百分百挑动看官的神经，不妨谓之感性植入。即便看官们不被操控，也难免心怀戚戚，正所谓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导演还故意将逃离病院的雨夜片断错置，让观众误以为是回顾旧案的镜头。从剪辑上说这大概有些新意，但似乎并没有展现太多功能，或许导演只是想借这样的方式让人们临场体验什么叫先入为主，以便更能共情女主在发现委托人被冒名顶替时的错愕之心。

举一反三，如果雨夜可以错置，那么在这个故事里还有什么是不能拿来混淆视听的呢？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且待掀开第一层窗户纸——丈夫。 从丈夫的行为能判定女主是否为精神病患者吗？不能。

如果女主有病，那么丈夫的行为逻辑自洽，他顶多算是个过河拆桥的薄凉小人，什么“无论贫穷还是富有，疾病还是健康……”，都不能妨碍老子风流快活，想必他也一定感激妻子的化学成绩优异，药水剂量竟能下得如此精准；而如果女主没病，那么丈夫的行为逻辑合理，他利用女主探案的猎奇心理将她堂而皇之地送入病院，即便东窗事发，他不仅可以出示私人医生的签名文件，更能凭借女主曾经自认精神病患的事实而获得“疑点利益归于被告”的法律庇护。

换言之，女主若要自证并非精神病患，她也应该感激丈夫贪心不足的本性，为其反复无常的说辞平添了一道灵符。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互为对手，又彼此成就。

——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

掀开第二层窗户纸——院长。从院长的行为能判定女主是否为精神病患者吗？不能。

院长对女主咄咄逼人的态度更多源自其个人动机，女主不断挑衅甚至破坏他的变革大计令其恼羞成怒，妄想着女主的妄想，渐渐走到不近人情的一面。但他除了根据私人医生的签名文件发表疑虑，自始至终没有做出任何医学诊断，好比观音菩萨看六耳猕猴，普阅周天之事却未能遍识周天之物。院长只顾嘲笑手下被愚见洗脑，却不质疑自己被偏见催眠，但若认为院长跟丈夫等人串谋，就等于把院长的反方身份变成一个唯利是图的附庸，不再独立作为一支合理存在的牵制力量，从剧本结构上说乏善可陈。

可惜这位自诩革旧鼎新的院长，也不过走在生杀予夺的老路上。

——他强由他强，清风拂山岗——

掀开第三层窗户纸——私人医生。在即将拥抱自由的一刻，女主撞上了私人医生这堵高墙，她惊惶不安的眼神似乎向众人宣告，自己的伪装已被瞬间瓦解，那些刚刚投了赞成票的裁判们恐怕又要眼神判决、倒戈相向，送她一个上帝笔误的美名了。然而女主如教科书般的一个定神，旋即吹响了投入下一场战斗的号角。

从私人医生的行为能判定女主是否为精神病患者吗？不能。事实上私人医生必须首先自证清白，他是否跟女主的丈夫串谋，他的银行账户是否异常，他为什么放任这位丈夫在三次受害之后拿女主做药物测试，他作为丈夫的私人医生为什么要给女主出具精神证明，他为什么不给富有的女主安排多方会诊以及更为人道的治疗环境，他的照片是否被用于伪造报纸以及究竟以何种身份陪同女主入院，他既然深悉女主病情为什么不明告院方女主正沉浸在所谓探案的纯粹臆想之中……

一个甩手掌柜式的私人医生像风一样说来就来说走就走，这是丈夫布局的疏忽，还是导演布阵的疑兵，自然关系到女主的胜算几何。然而一旦避开私人医生的重拳，你会发现他其实不过就是个打肿脸的胖子罢了。

当然这里存在一个变数，或许私人医生也是一枚稀里糊涂的棋子，误信了雇主，误判了病情，误签了文件，他才是那个笔误的输出者，要知道医生名字的最后也包含dio的字样。

——刀是小李飞刀的刀——

掀开第四层窗户纸——女主。首先应该确定，女主不是脸盲症，不可能从头到尾只对一张面孔产生妄想，只因一张面孔露出破绽。一个能被医学坐实的精神异状，哪怕是间歇性的异状，至少也要记录两次类似的症相吧，否则人们大概只能给女主发明一个“自证清白”病，把自证归于诡辩，把诡辩归于妄想，而且永远锁定在对丈夫和私人医生的控诉中，而对其它一切事物安之若素。

其次应该确定，女主没有危险性。她唯一的一次暴力行为是在情绪失控的时候推倒院长，但接下去她选择了逃跑，并没有拳脚相加；她唯一的一次反抗行为是策动病友利用失火制造混乱，但接下去她仍然选择了逃跑，而不是火上浇油。如果这样就该注射镇定药物，施以电击疗法，那我宁愿相信詹姆斯·科尔真的来自未来。

再次应该确定，女主算不上绝对的缜密。至少当她发现委托人被冒名顶替的时候，自然是拔出萝卜带出泥，无论她的精神状态如何，怎么就想不到私人医生也可能有问题，虽不必猜出容貌，但起码有个应对、有个腹案，这样才能呼应她在入院伊始在书页里藏着事先准备的查案资料，这样才能配合她在策划逃离时能够如此轻而易举，步步精心。

最后应该确定，女主是个不折不扣的偏执狂。她为了查证孪生兄弟的死因而袭击验尸官，返回病院亲自验尸，就像没有舍病友而去的麦克·墨菲那样，做出一个对其而言完全正常的但对常人而言却不可思议的举动。

或许在真正的伟大与真正的病态之间，还有很多个层级和内页等待医学发掘认证。

——人鬼天地，万金似慷慨——

裹挟在时代交替的背景之中，本片传递出来的画面，无非是失智与失语，权威与权谋，伤害与陷害，反击与反戈。在一座牢不可破的堡垒中，何谓事实？何谓真相？人们一方面将之奉为信条，一方面又肆意左右，而当判断一旦成为判决，服从也就必然成为屈从。因而反转再反转，不啻是本片为了书写一个附会历史的童话，让人们再次看到，良善、理性、勇敢，凡此种种皆为上帝赠予破壁者的天赋利器。

谁赞成！谁反对！

可惜心有余而力不足，导演的手法依然差强人意，没有展现出环环相扣的设计，大多元素更像是虚掩的摆设，仿佛层叠交错的茅草，看似鬼影憧憧，其实只要顺势拨开，自然路转溪头忽见，尚未真正建成一座牵一发而动全身的悬疑迷宫。因此只能说是到此一游，未来可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