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

我相信张艺谋敢干出先放记录片再上映电影的这种造势行为的原因之一是他对影片质量很自信，认为罗生门式叙事加宏大命题能避免自己再次被诟病会不讲故事，但我严重怀疑张艺谋没有意识到这个剧情设置本就是一个争议话题而他又偏偏不带折中不带补充条件头也不回的选了其中一种。

影片结尾无名在行刺与不刺间举棋不定的困境其实就是电车难题的一种本土化演绎。如果他刺了这一剑，乱世继续，但不会有人死于秦王扫六合的屠戮中。相当于没有拉下拉杆从而牺牲五个人。但如果他没刺，天下一统，终究但会有人成为霸业路上的殉葬品，相当于拉下拉杆，让火车轧死一个人。

我并不想在此讨论电车难题，那不是我擅长的领域。张艺谋的选择很功利主义但也无可厚非。我无法理解的是当影片把核心矛盾抛出来后几乎没有缓冲便开始输出张艺谋的观点。换言之，缺乏对问题的剖析与挖掘。本来一个思辨性极强的话题反而沦为引入主旨的道具。对立思想的缺失不仅是对剧本张力的浪费更是削弱自身观念迂回余地的昏招。有人因价值观对英雄感到厌恶纯粹是张艺谋考虑不周所招致的。

张艺谋在本片中对命题的宏大体现在生命的壮烈感上，但这种宏大只是单一的广而不深。我只看到被符号化的人而看不到生命的厚重与敬畏。为苍生万民的理念再崇高也难掩它仅凭个人的一念之差擅自替千万生命做主的原罪。纵使历史本来就是无解的悲歌，那些被集体推下悬崖的局部都不应被遗忘。相反，它更应周旋在后世人的头上时刻督促他们打破这场圆周率似的悲剧。在英雄中我看不到对牺牲品的凭吊，只有利益既得者虚妄的自满。当牺牲局部换取整体被视为寻常，每个人都只是被绑在铁轨上的生死未卜者，只能眼睁睁看着被称为时代的列车一边轧过无数生灵一边在失控的边缘驶向分崩离析。

至于被交口称赞的色彩在我眼中反而暴露了张艺谋场景设计能力薄弱的事实，张对色彩在其架空系作品中总是秉着宁滥勿缺的原则不加节制（《十面埋伏》中泛绿的帽子和《长城》里天线宝宝一样的铠甲配色也就张艺谋干的出来）这种泼滥彩的行为像是在凭单色视觉冲击掩盖布景的空泛。缺乏层次感的形式主义只会让原本契合于影像的色彩也变得廉价而生硬。

之前看过一条评论说《英雄》既《罗生门》又《乱》，这话我只能认同前半句，尽管很多场景都有《乱》的影子，但是《乱》最精髓的场面调度和色彩运用张艺谋始终不得要领。可能拿黑泽明来要求张艺谋太过严苛，但是即使是和他段位相近甚至低于他的同侪譬如东木、北野武、姜文都能找到一套既带有个人烙印又能四两拨千斤的服务于影像风格的色调滤镜。即使是张艺谋早期作品《红高粱》整体色彩运用也远胜于《英雄》。

此片在IMDB上评分虚高，不在于国人有眼无珠而是大洋彼岸的人对异域风情充满好奇。尽管它在国内也隐隐有翻案之风我也仍然认为他不够格。前文所列举的立意和色彩是本篇被夸得最多的地方，其余部分平庸甚至低级（譬如台词）总之，这并非是一部耐看的作品。作为中国电影市场化的敲门砖它是合适的，只是张艺谋表达欲过强才把它推到了现在这样一个尴尬的处境。或者说，张的审美观念本就是小众的，推到大众面前自然会出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