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冠

《夺冠》成功描摹了数十年来不同代际的中国女排群像，简单明快，从剧情到立意上都是一种“直给”的姿态，经历了前阵子某部极限烧脑外片的冲击后，看到这样一部老少皆宜的国民电影，实在有种春风扑面之感。作为独一无二的国民天团，中国女排的名号深深铭刻在每一个中国人的心坎儿上，不管是不是体育迷，一定都会被这支伟大队伍所感染、所感动。国内成功的体育团队有很多，但女排极为特殊，因为它的发展轨迹，与改革开放后的中国形成了一种共振，是中国新时代精神的某种表征，往大里说，女排，几乎可以称为国民精神的图腾。

电影中的“文眼”就是女排精神，女排精神是什么，电影里给出了解释：没有我，只有我们。还有决不放弃、拼搏到底等等内涵，虽然这些内涵从字眼儿上并没有什么新意，任何体育运动都需要这种精神，任何精英级别的运动员都秉持这种信仰。从这个角度说，女排精神的深层次内蕴，似乎不是电影中几句台词所能承载的，私以为，女排精神之所以成为几十年内反复宣扬的一种积极能量，是因为女排精神与近三十年的国家精神、国民性格、民族气势紧紧捆绑在了一起，她们的胜利已经超出了体育本身，与中国崛起以及新时代的国家形象，成为密不可分的共荣体。中国女排在一个特殊的时代关口，不负众望地承载起一个庞大集体的成功想象，她们的胜利，自然就是国家的胜利，她们的精神，自然就是时代的精神。

在这种从屈辱的近代史到崛起图强的当代史的精神轨迹中，中国女排在相对微观的层面，一步步图腾化，最终成为深受喜爱的国民天团。这是中国女排的幸运，也是一份沉重的包袱。看这部电影之前，笔者最担心的就是导演如何处理这份“沉重”——作为体育迷，在十多年的观赛体验中，已经能明显感受到大众对竞技体育的理解已经发生了变化，金牌至上论可能依然是主流，但更多的人开始淡化这种稍显粗暴的价值论断，更多地是从运动员本身出发、从竞技精神出发，去包容失败者，去欣赏更多元的竞技表现，这是思想的进步。

这种转变，说到底，就是将竞技体育“去意识形态化”，比赛成败当然关乎国家荣誉，全世界的体育迷都无法割舍最朴素的爱国情怀，但能否不必那么严苛？能否不必那么沉重？能否不必那么成败决定论？《夺冠》没有回避这个主题，并且做出了非常符合当下进步价值观的呈现，巩俐饰演的郎平，对新一代女排姑娘说，过去沉重的包袱由她们老女排来背，你们这些姑娘，要学会享受体育本身的乐趣。

顺着这个主题思路，导演非常聪明地安排了电影叙事结构，姑且称之为二分结构。以郎平为代表的老女排，和以朱婷为代表的新女排，在电影中作出了一个比较明确的分界线，当然也有连接——便是一以贯之的女排精神。这种二分结构最大的优点，就是以简单有效的对比法，鲜明刻画出新老女排的相同与相异。在相同与相异的对比中，展现女排队伍几十年来的发展变化，以及更幽微层面上的“女排精神”的衍变。

导演很明确地将这种二分法叙事做出了平衡——在核心人物上，前半部分的郎平，对应后半部分的朱婷（当然后半部分更偏群像戏）；在叙事层面上，前半部分日本世界杯与东道主的苦战，对应后半部分里约奥运会与巴西的鏖战；前半部分的苦练，与后半部分的科学训练；前半部分的集体主义，后半部分的个人价值，等等，犹如一架天平，两边的砝码处于一种基本平衡的状态，让整部电影的节奏非常平稳，观众的观感也很顺畅。

更重要的是，这样的两分结构更方便于探讨“女排精神”的微妙衍变，这也是整部电影真正的重头戏，如何从绝对的集体主义转向新时代集体主义与个人主义的平衡，如何从国家荣誉至上稍稍偏向对体育本身的享受，这是对导演创作能力的考验，陈可辛比较成功地完成了这项挑战，用的手法很巧妙，比如在刻画新一代女排形象时，更偏重于个体，个体性格的凸显，甚至个体之间的矛盾，让观众感受到这不仅是一个集体，还是一群活生生的个体。在这里必须要对朱婷等人的表演给予充分肯定，作为纯素人的本色演出，她们也挑战了一些难度非常高的情绪表演，有爆发，有崩溃，有犹豫，有笃定，拿捏得非常细腻，陈可辛导演功不可没。

新一代女排形象的细腻呈现，具有很强的感染力，观众进入到女排队员的情绪状态中，自然而然地就会对“女排精神”（以及背后所代表的时代价值观）的衍变有了稳健的把握。这里的衍变，并不是什么大破大立的变化，而是丰富与调整。

完美串联起前后两部分的，串联起女排精神衍变这一主题线的，人物上，巩俐饰演的郎平和彭昱畅、黄渤先后扮演的角色，两者跨越时代的友谊，在女排事业上的互相支持，成为连缀剧情的情感线索，中间设置了高潮戏，便是08年北京奥运会上的中美对决，将郎平推上舆论的风口浪尖，成为电影剧情的转折点；而在具体戏份上，前后串联的就是两场重要比赛，都用了较长的时间尽力还原，与日本，与巴西，中国女排面对强敌的劲头是一致的，也就是说，最根本的女排精神，是一致的。角色和情节上的成功串联，让这部电影四平八稳，不会因表现较久的时代跨度而显得失衡。

这部讲述中国女排的国民电影，成功呈现出竞技体育的激烈紧张，以绝地反击、永不放弃、转败为胜的热血剧情带动观众产生共情，深深感动观众，而这些只是“好电影”的基础，最关键的锦上添花，是人文精神，即运动员个体的喜怒哀乐，他们的精神诉求，他们的信仰情怀。《夺冠》就做到了这一点，热血处极热血，而在关乎人文的方面，又有比较有深度的呈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