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云端

up in the air这个名字，我第一次听到，联想起的是乔布斯临终前，给他老婆写的那封短笺——他说，自从初认识她，many years passed，他的脚从未着地。搜索时，发现这个词组有专门的意思：悬而未决，就像男主角一直游荡着的工作和人生；第三重意思，是指连绵不断的男主角1000万英里的旅程。

有一次从上海到西部，在降落时，飞机还能看得到夕阳，等到落地，夜色已经非常浓了。天上人间的差别不止这些。

有很多人，仅仅是在几年前，见到我，总说，你似乎是活在理想化的世界里，完全不像是过生活的人。但是你知道，牵绊总会来的。对于Ryan的牵绊，首先是新人推动的remote fire program，然后是Alex（居然不是女性化的拼写——Alice，暗示着法米加非从属的地位），然后是妹妹的婚礼危机，他不得不尝试用一种新的视角来解释他所企图隔离的普通人的生活。然后，似乎完全沦陷了。

Ryan在片中重又恢复了自己擅长的生活。这在现实中，大概不常见。普通人的一生大概就是渐趣下乘的单行道。一点点被击败，然后一点点坠入生活的丛林，并且并不觉得太过遗憾。

很多事情不是逻辑，而是别的东西。不是搞起一个决策树，就完全OK了。人生的重头，是情感。片子所展示出的，也正是这种东西，优雅的叙事流，时而掀起波澜，始终优雅。这个片子拍得真完美。有一种音乐的质地。

25岁的维拉法米加

我是由维拉法米加引导到这个片子的。09年，她36岁，已经凋谢了。我喜欢的女星，大多属于易老的体质。《老友记》里我喜欢莫妮卡，据说老得也快，老友记第一二季里，莫妮卡还是在最好的时候。美，大多容易凋谢。大概是因为高峰期太过炫目，耗尽了能量。这张照片很像我的一个同事。维拉的眼睛是天然的美，笑容，是后天的美。她演得了话剧。能够演话剧的人，应该能拍到很老的时候，她们不靠脸吃饭。

每个人，都有各自不同的能量源。比如，Ryan的能量源是独处，漂泊不定的状态。我的能量源，大概就是新奇的发现。比如我喜欢的女孩子，总是会有一些独特的地方，难以描画的地方，法米伽非常早熟，她绝不是那种一眼可以看透的类型，so different。没有aha!的信息输入，大概我也会渐渐枯萎。我已经在枯萎了。

这个片子的缘起，可能是源自这个念头：给我美国最优雅的男士和女士，然后为他们写一个定制的故事。so, that's it.可惜法米伽有些老了。如果起意的人，提前5年拍，会更完美。

法米加有一双猫一样的眼睛。她接下来最适合的角色，大概是各种巫婆。一个曾经漂亮，然后时光流逝，放不下心结，开始与种种漂亮妹子作对的邪恶老巫婆。你大概还没有见识过她的浮夸演技。有一个片子（Henry's crime），法米加在舞台上表演，令人印象深刻，扑面而来的话剧演员的华丽的演技，倾轧感。

最终，我还是找到了Jobs写给她妻子的那封信：

We didn’t know much about each other twenty years ago. We were guided by our intuition; you swept me off my feet. It was snowing when we got married at the Ahwahnee. Years passed, kids came, good times, hardtimes, but never bad times. Our love and respect has endured and grown…

We’ve been through so much together and here we are right back where we started 20 years ago – older and wiser – with wrinkles on our faces and hearts. We now know many of life’s joys, sufferings, secrets and wonders and we’re still here together. My feet have never returned to the ground.

这封短笺我第一次读到是在乔布斯传里，大概有十年了。就在那段时间，我还在城中村的路灯下，看完了人民文学的《史记选》，村里有个旧书店，书真破，也真便宜。现在是2022年，五年前，空调打个洞需要50，十年前，巩义打一个洞10元。现在的报价是150元起……世界永远比你快上不止一拍，一代代新人走过来，把你拍死在沙滩上。

拍，这种东西，第一次出现在史书上是梁陈间，造拍——指用装载在船上的投石机投掷巨石，攻击敌方战船或临岸城池。击打Ryan，击打你我的，大致是同样的情形。它们会一记记击中我们，crash us down，inevitably。这一切，终将到来，不可抗拒。生活仍将持续，我们情感的深处，被轰击出无法弥补，骇人听闻的孔洞，彰显着时间的伟力。我们终于成熟，成为焦躁的海绵宝宝。那时候，只有一个问题会无比热切地困扰你：派大星，你还在吗？

Ryan在最初，就像他的brother in law一样，虽然并未明言，但的确感受到了世俗生活那重重的琐屑、无意义。所以他才企图一次次完善他的空背包理论，拒绝融入其中。Ryan其实是在用延迟选择的方法，来维持美好的可能性不消散，对吧？就像只要高考成绩还未公布，那么无论是清北还是别的可能性，就始终仍然存在；如果我坚持不买房，我就始终有住上480平独栋House的可能性，而不是只能在下班后，与我的那群同伴经过地铁公交的历险，然后灭踪于某栋高层建筑里的1梯两户。。。

造物总会让你屈服的，或早或晚。清理掉你的这种幻觉。真实只有一种。它就像横亘在远方的山峰，你不能说，来，像先知一样企图昭示神迹。

你只能走过去。

生活中的崩溃，往往猝然降临，让人手足无措。Ryan看似中规中矩的姊妹的婚姻危机；远赴Chicago遭遇的愕然和失落，莫不如此。工作，无法快速地随处扑灭，有它固有的节奏和韵律在里面。生活何尝不是，生活中，萍聚得来的，大多也快速逝去。涌出百般情意，企图天长地久，但是世界很难随你一厢情愿地运作。你拒绝接受现实，但是你其实并没有别的选择机会。

无奈，而又百感交集的人生——片末望向航班时刻表的Ryan，心中涌起的大概就是这种滋味吧——仍在这里，但原本以为自足合理的生活，自己那一方充实有序的小宇宙，已然失味。可能性坍塌。没有庇护所。你只有一个结局——迎接你的一次又一次的失败。died alone, and lonely, eventually, just like Ryan said at the beginning。不过，在那个时候，我猜，他还并未知晓这其间的滋味到底是什么。

没有解药，没有豁然开朗的神奇领悟，孩子们。welcome to adult's life。real lif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