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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还没有被斯皮尔伯格和托尼·库什纳(Tony Kushner)的名头吸引,被海报上俊男美女的脸蛋诱惑,花25美金走进电影院观看最新的电影版《西区故事》(West Side Story),恭喜,你又省下了一顿晚餐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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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已经买好了票,约好了心爱的姑娘或小伙,准备借着“Tonight, tonight”的催情旋律今夜一曲定终身的话,那么不好意思,你不仅仅为好莱坞联名百老汇隆重推出的年末豪华冷饭套餐贡献了自己的绵薄之力,也成功断送了自己一个本来应该美好难忘的夜晚。
这是何等的牺牲小我成就大我的国际人道主义。鼓掌。
那么问题来了:面对这样一版让人竟无语凝噎的翻拍时,如何才能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不让一个美好的夜晚被一部糟烂差的电影彻底蹂躏呢?
希望这份《西区故事》装逼指南可以帮你缓解影片结束后的面面相觑无话可说。
毕竟,看电影事小,装逼事大。
首先你要知道,这不是《西区故事》第一次出现在大银幕上。原版音乐剧首演于1957年,当时就获得了巨大成功。
但是,《西区故事》并没有赢得当年的托尼奖最佳音乐剧。他们败给了另外一部经典音乐剧《音乐人》(The Music Man)。顺带说一句,由休·杰克曼(Hugh Jackmen)主演的百老汇复排版《音乐人》计划于2021年12月20日在百老汇的冬季花园剧院(Winter Garden Theatre)开始预演。
巧了,冬季花园剧院正好就是1957年版《西区故事》演出的剧院。
1961年时,基于舞台版《西区故事》的电影登上了大荧幕,并斩获隔年奥斯卡最佳影片。如果你想装一个浅层次的逼的话,那么在银幕上看到药店老板娘Valentina出场时,一定要倒吸一口凉气,发出“啧啧”的声响,然后,若有其事地悠悠感慨一句:“美人易老啊。”
是的,大名鼎鼎的丽塔·莫瑞诺(Rita Moreno)老奶奶这次在新版电影中扮演了药店的老板娘Valentina。这个角色在1957年的原版音乐剧中是个男性,角色名就叫做Doc。而在1961年电影版中,莫瑞诺出演了Anita这个角色,并因此获得了1962年的奥斯卡最佳女配角奖。而且,她是史上第三位拿全“EGOT”四大奖(Emmy, Grammy, Oscar, Tonys) 的大满贯得主,也是第一个获此殊荣的拉丁裔。
你能想到老奶奶已经90岁高龄了吗?
其后的半个多世纪里,《西区故事》又经历了无数个版本的复排和翻拍。在这次的电影版之前,最引人注目的应该就是2020年初的百老汇复排版。
非常不幸的是,那次同样翻车了。
翻车的原因是主演卷入了性侵丑闻。在2020年二月开演后,主演之一的阿玛尔·拉马萨尔(Amar Ramasar)就被爆出原先在纽约城市芭蕾舞团(New York City Ballet)期间曾非法传播同团演员裸照。虽然严重程度远不及N号房事件,但足以引得大批抗议者在开演之夜聚集在剧场门外大喊“#MeToo”口号。
然后,就是疫情了。最终在24场正式演出后,这部比利时著名剧场导演伊凡·范·霍夫(Ivo van Hove)执导的作品宣布草草收工,即便剧场重开也不再归来。
《西区故事》的原型,显然,是莎士比亚的《罗密欧与朱丽叶》。在《西区故事》中,维罗纳的蒙太古家族和凯普莱特家族变成了纽约城的两个少年帮派,罗密欧变成了美国的Tony,而朱丽叶变成了波多黎各移民Maria。莎翁剧中的阳台幽会也变成纽约上西区破败的防火梯上。
当然了,这些都是显而易见的。
想要装一个有层次的逼,你需要知道剧中歌曲“Somewhere”第一句开头的五个音高和节奏和贝多芬的降E大调第五钢琴协奏曲(作品73), 也即著名的《皇帝》中第二乐章的第五和第六小节是密切对应的。更深入一点,这首歌开头的三个音和柴可夫斯基《罗密欧与朱丽叶幻想序曲》结尾部分大提琴片段三次重复的三音节动机是完全相同的。可以说,不论是有意还是无意,“Somewhere”开始的地方正是柴可夫斯基的序曲结束的地方。
温馨提醒,“Somewhere”就是影片接近结束时莫瑞诺奶奶坐在药店里哼唱的那首歌。
原版音乐剧中这首歌发生在第二幕Tony失手杀死Bernado后来到Maria房间,热恋中的青年男女憧憬着一个没有仇恨,没有敌对,只有爱与和平的美好世界。在两人的幻想中,他们换上了轻柔美丽的衣服,翩翩起舞,“Somewhere”的歌声从台侧传来,小伙伴们纷纷加入他们,大家手拉着手肩并着肩,一个个都像小天使一样。
啊,多么美好的新世界。
这时,死去的Riff和Bernado出现在台上,面色冷峻地彼此对峙。美梦忽然变成了噩梦。随着现实景象的闯入,决斗开始闪回。Tony试图阻止Riff,Maria徒劳地想要拉住Bernado。大规模的冲突爆发,舞台上到处杀得人仰马翻,无助而绝望的小情人只能紧紧抱着彼此。最后幻象散去,两人试图鼓起最后一点勇气唱道:
“握紧我的手,就快要到了,
握紧我的手,我会带你去,
也许某天,
也许某时,
也许某地。”
然后灯亮,两人跌落回床上。
这么一看,是不是看电影时那种“WTF?这家伙刚刚捅死了你哥然后你居然跟丫打了一炮?”的愤怒就稍稍能够平息一点了?
毕竟,在两个小朋友的眼里,世界已经崩塌,能够拯救彼此的也只有对方了。
如果《西区故事》只是简单照搬了《罗密欧与朱丽叶》的话,也许你就没有机会看到这么多翻拍和复排了。
原版音乐剧的四位主创分别是作曲伦纳德·伯恩斯坦(Leonard Bernstein),编剧阿瑟·劳伦斯(Arthur Laurents),作词斯蒂芬·桑德海姆(Stephen Sondheim),以及编舞兼导演杰罗姆·罗宾斯(Jerome Robbins)。
其中伯恩斯坦在《西区故事》以前便成名已久,是世界著名指挥家,古典乐作曲家,纽约爱乐乐团音乐总监。
对了,如果你只听说过小泽征尔的话,伯恩斯坦是小泽征尔的授业恩师。
在《西区故事》的音乐创作上,伯恩斯坦巧妙地用不和谐的旋律和交错拍对应了剧中年轻人的愤怒。所以,如果你觉得里面的音乐“不太好听”的话,那就对了。其中代表“美国”的喷射机帮(The Jets)的音乐大多使用了更有棱角的爵士和布鲁斯风格,而节奏更加强烈的拉丁曲风则来对应波多黎各鲨鱼帮(The Sharks)。
举个例子。比如喷射机帮演唱的“Cool”就采用了1940年代由博普爵士(Bepop Jazz)发展出来的冷爵士(Cool Jazz)的风格。用“Cool Jazz”的风格来创作一首名叫“Cool”的歌曲,是不是wow,cool。
再来个例子。比如名曲“America”借鉴了一种名叫“华潘戈”(Huapango)的墨西哥民间舞蹈曲风,虽然只要国境以南大差不差的态度放到现在肯定是要被批的。另外,一般百老汇音乐剧中都会有一首“异域风情歌”(Exotic Number),一方面展现演员的歌舞技巧,一方面吸引观众眼球。近至西班牙土耳其俄罗斯,远至日本中国非洲拉美,都曾经在百老汇的音乐剧里贡献过出彩的异域风情歌。
可能你也注意到了,这里有一个稍有层次的逼格点:《西区故事》里的异域风情歌叫做“America”。Hmmmm,你品,你细品。
不只是歌曲,伯恩斯坦还亲自谱写了五首芭蕾舞曲,这在当时的百老汇非常少见。在当时更少见的是编舞罗宾斯同时兼任导演,这也使得《西区故事》的舞蹈不再是以往常规的排排站亮大腿,而变成了真正有艺术价值的现代编舞。其中单足点地,一手指天,一手指地的动作更是成为了标志性的名场面。
在词作方面,最后入伙的桑德海姆当时只有25岁,完全就是个毛头小伙子。在当时的百老汇,以科尔·波特(Cole Porter)为代表,炫技是写词的主流,各种俏皮话写得天花乱坠。桑德海姆的逼格在于反其道而行之。比如Tony的开场曲目“Something’s Coming”中,桑德海姆用了如“click”“shock”“jingle”“knock”之类的短词,不光用拟声的方式来增加歌词的视听感,也提供类似打击乐的节奏感。另一首提到的歌曲“Cool”中,桑德海姆用了诸如“stay cool”“stay loose”“easy does it”这样的街头俚语。要知道,“cool”这个词在1950年代还只是一个非常地下的词汇。不然格温多林·布鲁克斯1959年的诗作《We Real Cool》就不会那么先锋了。
这里有个简单的逼格点:桑德海姆在歌曲“Maria”里重复了“Maria”这个名字整整30次,是单一名字在任何歌曲中重复出现次数的记录。
原版音乐剧的四位主创,全是弯的。
也正因如此,前面提到的“Somewhere”很长时间以来都是美国同志圈里每个人听到都会热泪盈眶的主题曲。
但其实,原版音乐剧中并没有太强烈的同志元素。于是,写出了20世纪同志戏剧最伟大作品之一《天使在美国》(Angels in America)的库什纳就把剧中的女性角色Anybodys改成了一个非二元性别角色。如果你认同美国主流媒体所宣言的,认为这是一个巨大的进步的话,那只能祝你好运了。难道托尼老师没有意识到影片结尾Anybodys被兄弟会认可后热泪盈眶的场面触了整个LGBTQ+群体的逆鳞吗?
虽然这已经不是政治正不正确的问题,而是脑子的问题了,但批判斯皮尔伯格和库什纳是不是被意识形态绑架对我们装逼没有任何意义的。
真正的逼格点在于:这部2021年电影版《西区故事》到底烂在哪里?
从原版的Anybodys说起。这个小角色出场时,舞台提示的描写是“一个骨瘦如柴的小女孩,身上的衣服让人可悲地模仿着喷气机帮的服饰”。
这有没有让你想起小时候跟在哥哥姐姐屁股后面,渴望长大,渴望被认可的“跟屁虫”和“拖油瓶”们?他们也想变得“cool”,像那些先一步长大的少男少女们一样拥抱青春,拥抱人生,哪怕去打,去杀。
别忘了,《西区故事》虽然是一个种族背景下的爱情故事,但也是一个关于青春的故事。
这里的人物,每个都像Anybodys一样渴望成熟,渴望独立,迷茫而困惑,因此才会把自己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友情和爱情之上。然而像每一个青春故事一样,无法挽回的弥天大祸总会在不经意间酿下,人生总会逐渐走向失控,所以观众才会在轻浮的玩闹和真实的残酷中被剧情吸引,坐立难安。
如果你看到银幕上的演员都是十四五岁满脸青春痘的少年少女,你的观感还会一样吗?
试想原版音乐剧中,当你在开场看到一群少年装模作样地扮作黑帮,煞有介事地打打闹闹,你不会因那种“中二”感尴尬到只能哈哈大笑吗?当你看到一通玩闹之后居然真的见了血,不会眉头一紧吗?比如Maria的出场,当你看到她苦苦哀求Anita让自己把裙子的领口再放低一些的时候,不会想起那些扮作大人的自以为是的性感吗?当你看到Tony和Maria在女主工作的婚纱店里,拉着假人模特当做父母,游戏之间就拜了天地,不会觉得好笑又可爱吗?
《西区故事》需要把成人世界的刀子插进少年热血的胸膛,观众才会被戳中柔软的地方。
2021年的电影版《西区故事》,败在太真,败在太严肃,败在缺了那种小孩子过家家的戏谑感,败在不懂什么叫“非主流”。
毕竟,创作原版音乐剧的时候,伯恩斯坦、劳伦斯、罗宾斯都只有30多岁,而最年轻的桑德海姆只有25岁。原作的节奏紧凑,歌舞片段一环扣一环,向不懂事的少年一样根本不给观众任何喘息之机。新版加了不少所谓文戏,自然节奏就被拖得又臭又长。毕竟,斯皮尔伯格和库什纳加起来都快140岁了。人老了,废话自然就多了。
所以,如果想要装一个终极的逼,那么你需要在走出电影院之后,点上一支烟,用深沉的目光看着纽约街头的灯红酒绿,缓缓吐出一口朦胧的烟雾,然后说道:“不是故事老了,是重读这个故事的人老了啊。”
此逼,甚可。
Reference:
Bernstein, Leonard, Stephen Sondheim, Jerome Robbins, and Arthur Laurents. West Side Story: A Musical. Stuttgart: Reclam, 2005.
Block, Geoffrey. “West Side Story: The Very Model of a Major Musical.” In Enchanted Evenings. New York: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04.
Knapp, Raymond. The American Musical and the Performance of National Identity. Princeton and Oxford: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2006.
Mast, Gerald. Can’t Help Singin’: The American Musical On Stage and Screen. Woodstock, N.Y.: Overlook Press, 1987.
Stempel, Larry. Showtime: A History of the Broadway Musical Theater. New York, NY: W.W. Norton &, 2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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