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烧

评分：

6.0 还行

分类：剧情悬疑犯罪地区：韩国年份：2018

简介：目标成为作家的青年李钟秀（刘亚仁饰），平日里靠兼职养活自己。经营畜牧业的父亲不详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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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8-06-12

燃烧影评：世界就像谜语一样，而愤怒如此真实

前天晚上拉着先生看《燃烧》，他看到刘亚仁演的仲秀光着身子战栗着爬上车，说，“如果这就结束了就太差劲了！”结果不出所料，滚演职员表了。他开始抱怨片子压抑，太失望，一切尽在想象中，“这算什么悬疑，导演不应该交代下本为什么这么变态吗？”在他看来，这是个一眼就能看到底的，底层青年愤怒复仇的故事。但真的是这样吗？
我当时隐隐的失望和先生不同，我遗憾电影里的现实指涉太明显了，韩国的青年失业问题，贫富悬殊的阶层区隔，这有点破坏村上原著中空灵、超现实的神秘气息，显得太笨拙和实在了。（二刷就不这么想了）而本真的杀了惠美吗？我不确定，我和电影里的仲秀知道的一样多，模棱两可，模糊暧昧。这根本就不是一个一眼能看到底的简单复仇故事。
我问先生，你想，本为什么会读福克纳的小说呢？本对仲秀好像是敞开的，他最后的眼神有种得偿所愿的死亡意志……先生的回答斩金截铁，本知道仲秀在跟踪他就想了解他所以读福克纳，本被刺了后还逃了几步，明显不想死。好吧，无法跟一根筋的他聊下去了。
电影的暧昧处引人遐想，有次讨论电影的艺术性，朋友阿加莎认为艺术正是有着无法言说的暧昧性，才成其艺术。由此想到《燃烧》，它能让人费思量费琢磨，有着暧昧的美，这已经能成为佳作了。第二天醒来，我还在想着《燃烧》，想不明白于是把电影重新看了一遍。二刷过后，我更确定这不是一个简单的复仇故事，导演也并非玩弄暧昧，故弄玄虚。
首先，电影采用仲秀的主观视角，加上仲秀的写作者身份，有意模糊了梦境、虚构和现实。这使电影呈现暧昧的情节走向，丰富的情感肌理，而非一个简单的复仇故事。
l 写作的镜头，默许了电影文本的虚幻性。在惠美消失后的房间里，仲秀对着窗外打字。你也可以想象电影从此之后都是仲秀虚构的小说情节了。导演李沧东在采访中说《燃烧》还关于电影的媒介，佐证了媒介之一写作的虚构指向。
写作的镜头对接本戴上隐形眼镜，为新女友化妆，好像在准备拿她献祭。这是片中第二处男主仲秀不在场的镜头（第一处，过渡十分自然的主观镜头，仲秀跟踪本到楼下，仲秀仰望着楼上的本，本在健身会所俯瞰仲秀）。在导演严谨地安排仲秀的主观视角，以他的视域来推动情节，我们有理由猜想主观视角缺席的这两处，其实出于仲秀的想象或小说的虚构，并非客观镜头。
本在高位俯瞰，仲秀在平地仰视，这加剧了仲秀心中两人的不平等。而第二处使用箱子中的化妆工具的想象，则给了他正义审判的砝码，本这样拿边缘女性取乐献祭的富家子，像塑料棚一样，对社会没有什么用，应该烧毁。燃烧在父亲血液里的暴虐、反抗因子，沿袭到他身上，他把本约出来，用父亲的刀杀掉了本。这是虚构还是真实已经不重要了，导演着墨的是仲秀的愤怒，他对世界的看法，他解谜的过程，“世界就像谜语一样”，迷失其中的仲秀所做出的选择，关于惠美被本杀害的判断，仅仅是他的主观推测和臆想，并没有第三人称冷静客观的真实性。
年轻人都各有自己的谜样世界，惠美寻找有意义的人生，great hunger，本寻找有趣的消遣，自信于燃烧塑料棚的自然道德哲学，仲秀害怕和父亲一样的愤怒与反抗，心里压着重重的石头。不过这些片面的世界，都是通过男主仲秀，让我们看见的。
l 有几处神秘，隐隐奇诡气息的镜头都对接着梦境，暗示场景的虚幻性。仲秀跟踪本，反而被本跟踪，他看到后视镜里本的跑车，心里一惊，躲到一个车库里，再追上去时，他看到本在水库的小坡前下车，注视着眼前的风景（仲秀也许在想，这是惠美消失的地方吗），弯腰躲在跑车后面的仲秀竟一点点直起身子。其后是仲秀梦醒的镜头。与十六年未见的母亲的见面，这段对白奇怪，母亲咯咯咯笑不停看手机的情节之前是仲秀迷迷糊糊梦醒，接到了母亲的电话。电影有意模糊了梦境和现实的边界，让观众做出自己的猜测。
l 影片出现几组对位更加深了仲秀的主观色彩，母亲和惠美的对位，两人都穿紫色的衣服，都离开了仲秀。惠美失踪前带本来仲秀家喝酒，穿着紫色开衫。十六年未见的母亲也穿着紫色衣服。母亲的这段梦境为仲秀白日的思虑找到了出口，只有母亲说“水井”是存在的，而这正是仲秀愿意相信的，于是惠美对自己的信任，两人的羁绊与爱也是存在的，以此方能说服自己寻找惠美。母亲提到钱的困难也被仲秀轻松地应承，他能给母亲这笔钱，这是惠美因为钱转投本的怀抱，仲秀在梦中的心理代偿。
猫和牛两种生灵的对位，仲秀在照顾猫和牛时最自在。猫到底存在不存在呢，本的猫是Boil吗？不可捉摸，他为本的小猫命名，一叫Boil就跳到身上的偶然，加重了心造的我执。而牛最后哞哞叫，好像能体会仲秀的悲哀，要唤起仲秀的良知，瓦解他的我执。导演加上了这两个动物，是关乎性灵的，有微妙的叙事意味。
电影中最重要的对位就是仲秀和本了。
对《燃烧》中的李仲秀而言，世界迷雾重重，这相当村上春树了。村上的《1Q84》将question mark 的Q置换了有集权隐喻的年代1984，青豆、天吾置身于说不清哪里不一样了，总之不是原来世界的谜世界。再看李沧东改编的村上短篇《燃仓房》，也弥漫着村上特有的空灵、懒散、神秘。而仲秀什么时候看不清他所处的世界？并不是惠美的出现，而是Ben的出现。
两个人无疑社会地位悬殊，本住江南豪宅，养尊处优，慢条斯理，温文尔雅，仲秀住在农村老家，在首尔也只能蜗居在简陋的出租屋，最社会底层的形象，仲秀看到惠美身边出现的Ben，很受刺激。但两人有很多相似之处。如果仲秀父亲当年识时务在江南区买公寓，也许仲秀会是另一个本。仲秀喜欢读福克纳，本也很有兴味地买来读，我觉得他不是警惕到通过读书了解这个跟踪他的男人。他玩味一切，对人情冷漠，比如惠美流着泪谈到在晚霞前的臣服和孤独，本将话题移到自己不会流泪，这样就没有悲伤的证据，显得缺乏共情，而另一面，他又对人怀着玩物一样的兴趣，参差多态的人在他看来有趣得很，能慰藉无聊的人生。仲秀对于他，有更进一步的意义，他想要向写东西的人-仲秀交托故事，他找到一个能对话的对象。
那么仲秀对本呢，虽然自卑困窘，但仍暗暗被吸引，在他身上寻找自我的存在。那股烧塑料棚的欲望，他也有。父亲保险柜的刀——他厌恶的父亲的愤怒和暴力，以及本卫生间箱子中的化妆品、抽屉里收集的各色饰品——他佐证的本的空虚、变态，两个箱子都映照仲秀心造之魔，都是“我执”。最害怕他，反而变成他。导演拍的仲秀打开父亲的保险柜，其影像效果仿若他打开了内心隐藏的黑暗。
仲秀对本的杀意是不断的确证和叠加的，本不仅占有仲秀没有的金钱、爱情，还能占有宗教
艺术、家庭，有钱人对穷人的傲慢和生杀予夺真是残酷。直至最后，妒火怒火中烧，让他也成了一个审判他人的傲慢的伪神。徒留下，静默爆发后一个虚弱的背影。至于最后的燃烧是否为现实，已经不重要了。世界就像谜语一样，而愤怒如此真实。
其次，电影改编自村上春树短篇《燃仓房》，取其架构和气质，然后将韩国的社会现实填充进村上后现代虚无的人物里，其现实主义内核借鉴于福克纳的《烧马棚》。一把愤怒之火烧起来，才把男主人公仲秀立起来了。
第一次看前半段，深感剧作严丝合缝，有抛有接，没有疏漏。惠美做起哑剧剥橘子，“你要忘记橘子的不存在”是抛，猫的存在与不存在是接。每天唯一的光出自惠美口中是抛，如神迹一般显现自仲秀眼前，将第一次做爱升华是接。从搬家到父亲到父亲的秘密，再到法庭，逻辑严密。而烧衣服到谈到烧塑料棚，情感的顺承自然而然。
选角赞，三位主演演技炸裂，表情流转渐变微妙无匹。扮演惠美的全钟瑞，由千人海选而出，灵气十足，朋友说有股文艺女的歇斯底里的气质。剥橘子那段边说边吃，施施然，一瓣鼓鼓囊囊入嘴，剔出籽来扔掉。让我们秒入村上的小说，将电影的质地变得轻盈。剥橘子的哑剧片段和在夕阳西下的magic hour 旁若无人地裸舞，都是电影中的灵魂时刻，美得超凡脱俗。Ben谈话间节制的停顿颔首，打哈欠时看到仲秀眼神的对视一笑，活脱脱从村上的小说里出来，气质不能更登对了。承载现实重心anger之火的刘亚仁则演得很屌丝，隐忍，面部的微微抽搐，发热的嫉妒眼神，还有最后那个害怕、脱力的颤抖背影，演得让人信服，难忘。
我喜欢电影用有点心理音乐的打击乐来引导悬疑，做转场。注意到仲秀打开保险箱时，一刹那鸟叫的声音。惠美令人屏息的跳舞之时，也有鸟飞过，在她睡着时，我们听到鸟叫。本对仲秀讲起自然道德，同时存在的哲学之时，鸟在天际飞过。而仲秀奔跑着在氤氲的蓝色中寻找废弃的塑料大棚，天空亦有鸟。鸟似乎是阴翳，美极了。
最后，影片在韩国影评届，有一个批评的声音。批评李沧东的作品又令女性角色消隐“以消失的女性作为剧情的驱动力”。消失的女主只为了服务两个男人的对抗，男主的觉醒。女性独立的力量是缺席的。惠美的两段独白都提到了great hunger，她最后朝向晚霞的舞蹈，跳到最后也是great hunger，继而泪流满面，这是我们最后一次在电影里看到惠美。惠美表达了她的匮乏，但没有行动上的能力，确实在电影中是个叙事意义的角色，燃仓房的仓房本身。看完还会有一切都是仲秀虚构的想法，包括惠美也是。三人中，仲秀愤怒得最真实，福克纳式，轻捷如本和惠美，自有一份疏离，村上春树式的不真实。
任何解读都没法超过看电影本身，心里的孤独被析出来的惊颤，触摸到超现实美好的内心轻鸣，沉浸其中郁郁低徊的晦涩心境。不过，友情提示，此片不适合与追求娱乐、轻松的伴侣/朋友一起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