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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其說《三島由紀夫vs東大全共闘 50年目の真実》是紀錄片,倒不如說是一齣華麗的舞台劇。主角們都很有意識這是一場表演,觀眾是東大900番教室一千多名目不轉睛的全共鬥同學,或許也是日本沉默不語的公眾。至於未來的我們,大概是意料之外的見證人。
1925年出生的三島由紀夫是戰敗後剩下的一代;1969年的大學生們是仍然背負戰爭遺產的一代。前一代要守護純真易逝的日本,後一代渴望創造破繭新生的日本。他們共同的敵人,則是保守腐化、又臣服於美帝的當道。
一陣激辯後,全共鬥的芥說:「你根本就沒辦法超越日本的限制!」三島立刻回答:「不能超越也挺好的,生為日本人、死為日本人,這樣就好了。」芥說:「你這樣就是被歷史玩弄。」三島大方承認:「不如說是我想被歷史玩弄吧。」
三島回憶了在學習院接受天皇餽贈手錶的往事,他永誌難忘陛下的恩澤。這份對天皇的崇敬,已經深深刻在他身為一個日本人的經驗裡。三島於是向全共鬥喊話:諸君啊!只要願意說出「天皇」一聲,我馬上就加入你們一起鬥爭。
「天皇」這個關鍵字洩漏了這場辯論的秘密,不是關於左與右、不是關於大學改革、不是關於安保條約、不是關於自衛隊、不是關於和平憲法,而是關於戰後迷茫的日本認同。當一切堅固的東西都煙消雲散了,作為一個日本人到底意味著什麼?
有些問題就是無法回答,你只能帶著問題活下去,五十年的時間就這樣過去了。當時,年輕而虛張聲勢的芥,嘲諷三島不過是個「敗退之人」。現在年過古稀而仍然驕傲的芥,面對當代訪問人提出的「全共鬥的失敗」問題,依然故我地逞強說:「那是在你的國失敗而已,在我的國可沒有。」
1969年5月13日東大駒場的900番教室,芥與三島討論的其中一個話題是「解放區」。三島質問,創造出一個不能持續下去的「解放區」有任何意義嗎?芥仍然是有點逞強,他辯護著,能夠在某個時刻,打開一個散發可能性、讓人實踐原始狀態的空間,就已經足夠了。
於是我們對「失敗」可以有更寬容的理解。無論是三島還是芥,都已經是被歷史拋下的人。他們的暴力還遠遠不夠,在言語上、在行動上,都沒有達到他們曾期待的那種力量。他的失敗,和他的失敗,和他的失敗,一起推動著歷史的輪子滾滾向前,其核心並非一以貫之的論理,而是由我們每一個人的無能為力所構築。
這裡面有三島所痛恨的「表面的秩序」,他滿心期待著最終的決戰來臨,讓秩序在破壞之後成為真正的秩序,決戰卻苦等不至,三島只能殺了自己。全共鬥諸君們則活了下來,見證日本不斷步入成熟而頹廢的晚期資本主義。
日本人的中二力從來不讓人尷尬,因為並不世故,他們才能如此大言不慚。我想,比起真正的暴力,1960年代的人們要謙遜得多了。三島說:「我下決心與共產主義為敵。」身為彼此的敵人,他們讓對方把話說得完完全全、徹徹底底,而不是抹煞和羞辱對方的存在。
有這樣的敵人,還需要朋友嗎?(需要!) 1969年5月13日的東大駒場900番教室,足以作為被歷史玩弄、也/不想被歷史玩弄的我們,一個可以暫時透氣的解放區了。趕快去看XD